自桃夭认识陆离,就知这个师弟有些痴愚,这些年,她没少利用他的痴愚戏弄他,驱使他。今日,若她真说自己不是妖,她家痴愚师弟会不会信了?
「是,我是妖。」
「……」一息的沉默,却又莫名的漫长。
陆离绷直着身躯,整个人颤抖如筛子。桃夭惨笑,心知陆离一定满心后悔,后悔认识她,后悔相信她。
她知道,陆离将收起长剑,失望地咒骂她是个骗子,然后绝望地离开。
但,陆离没有。
他没有回身,只微微一笑,然后淡淡地说:「是我蠢笨,才会猜不出师姐在骗人。」
「抱歉。」
陆离紧了紧手,摇了摇头:「师姐其实没想过要骗我吧?」
「嗯?」
「仔细想想,过去师姐对我说过的那些话,其实但凡我多聪明一点,就能猜出师姐是妖,偏偏,我实在蠢笨。所以,不是师姐骗了我,而是我太笨,才会犯下糊涂。」
「……」桃夭愕然,为陆离的这番自我说服,又或者是为她开脱之词。一并愕然的,还有那个许家人。
「江陵陆离,你疯了不成?」
已然被自己说服的陆离浅笑:「我从没有像这一刻般,心如明镜。桃师姐是不是妖,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我的师姐,我是他的师弟,身为师弟,理应护着师姐。」
「好!」许家人怒吼一声,「那便让我看看,你拿什么护她?!」
言罢,许家人长剑上的杀意,浓烈了数百倍,强到致使陆离剑上的裂纹极速蔓延,陆离的剑即将断裂!
「陆离,走——」
「不,我不走——」
轰的一声响,陆离的剑断了,剑身断裂的瞬间,昆仑投射的大地深处,也有什么东西断裂,断裂又催生出地震。
这颤,像是山洪暴发,又像是海啸袭来,然,一切的巨浪,皆埋在地底,地面一无所伤。
许家人挥剑的手,突兀地停住,他猛地返身,往销恨山的方向看。
桃夭因此也循着许家人的目光,往销恨山望去。
但,销恨山的方向,没有任何异常。
她不知许家人为何是往销恨山的方向看,但她看得出来,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是往下看的,因为震颤响自地底深处。
血色熏染的战场,都因为这绝大的震颤声而骤停,每个人的目光都充满着未知的惶惶,因为这震颤声,实在大得惊心动魄,仿佛此刻的地面,将会在下一刻完全倾塌。
几乎所有人都维持着上一刻的动作,一动不动地等待着,但倾塌并未到来,而那骇人的响声,也在逐渐退去。
是退去,而非消失。
回望的许家人很快转回头,但这一次,他脸上的从容有了瑕疵,他没有温度的极寒眼眸生出了一丝焦躁和恨意。
许家人又一次扬起长剑,剑尖的杀意,自冷白的剑刃,流上了他的脸。他对上桃夭,面无表情地斩下长剑。
这一剑是那许家人挥出过最强大的一剑,剑身的空气,都被剑气撕开,若这剑砍下,陆离会死,桃夭亦会死。
生死关头,她拼命嘶吼:「陆离,让开——」
然,陆离还未让,剑光已将他们吞没。
一息过去了,两息过去了,半刻钟过去了,预期中的痛楚没有到来。
还是说,许家人的剑太快,快到她来不及感受痛楚,已先一步赴了黄泉?
诧异中,她的耳边响起一阵熟悉的娇笑,笑声刺耳到近乎让人牙疼,桃夭急转身,她在剑光稍退的银白里,看见了身穿一身红衣的晏华。
而在大妖晏华的身侧,又站着如今统领幽都的大妖梵音,梵音以佛珠为阻,替她和陆离挡住了许家人的至强杀招。
「阿弥陀佛,女施主是不是很感动?」
感动?
望着岑夫子已经冷得没有温度的尸身,她又能感动什么?
她几乎是带着恨意地咬牙道:「大妖梵音,你不觉得自己来得太晚了吗?」
梵音略顿,又念了一句佛语:「女施主,幽都离昆仑虽没有十万八千里,却也不近,贫僧和晏华此刻能到,已是走得飞快了。」
桃夭摇摇头,蹲下了身。
她不愿意和梵音多言,因为她很清楚,所谓的远,不过是梵音一早准备好的借口。
现在的她,无意纠结梵音为何会来得如此晚?也无意于去追索,为何梵音和晏华到底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