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几人当中,要数杨五心情最为复杂。
杨五几年前进了罗家的乐班子,在那里他结识了琴默的师父,并因此认识了这个说话冷冰冰,除了学琵琶以外极少说话的小女孩。在罗家时,他听人说过琴默跟罗世昌有亲戚关系,然而琴默整天破衣烂衫,在罗家的地位与粗使婢女没什么差别,他一直感到奇怪,不知道这亲戚关系怎么算的,问别人时,也都不知道个中缘由,只是说听人说过她是罗世昌的一个远亲,父母双亡投奔了来的。
再后来他带着琴默逃出罗家,几年来好几次小心翼翼想打听她的身世,都被她用别的话支吾过去了,直到今天,才从她口中知道这段故事,才知道罗世昌竟然是她的姑丈。这让他心里极为别扭,同时又有一种气愤,忍不住低声说道:“造孽呀,原来罗世昌是你姑父啊,真是造孽,造孽呀,怪不得你宁肯自尽也不肯嫁给她。”
叶水心大吃一惊,忙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琴默脸上微微一红,低声道:“我十五岁那年,罗世昌欺负我父母亲都不在了,强要娶我做小老婆……”
杨五垂泪道:“我们听见这个消息都觉得不伦不类,但他是东主,琴儿又无依无靠的,没人肯站出来替她说话,罗世昌怕她逃跑还把她关在房里,说是要成亲那天才能放。琴儿的师父心疼她,拿钱买通了看门的,趁着给琴儿送饭地时候逃了出来。可是没跑多远就给发现了,她两个都被抓回去,琴儿她师父还挨了打,那个罗世昌下手真狠,她师父没过两天就不行了……我在乐班子里年纪最大。素来跟她师父处的不错。她师父偷偷求我,要我无论如何也要带琴儿逃出来。”
琴默想起师父。悲愤难忍,咬牙道:“师父为了我才死的。可是这笔账,一要算在罗世昌头上,二要算在凌茗和你的头上!”
林云浦此时又是惊诧又是感慨,那里还顾得上还嘴,只是木讷说道:“为什么?”
“因为罗世昌曾经当面告诉我。他对我没有半点男女之情,之所以娶我,都是因为凌茗让他丢尽了脸面,他要报复凌茗,报复我们家!”
“我们在南京时,爷爷奶奶相继去世,本来看病请医生就花了许多钱,后来买坟地置办丧事,彻底把家底掏空了。我爹没办法。一咬牙把最后那点地也卖了,干脆在罗世昌那里做了佃户。可即便如此钱也不够用。慢慢地向他借贷,到最后,我们欠罗家的钱越来越多,我出生地时候,我娘已经成了罗家地厨娘,我爹在给罗世昌抬轿子。”
“我一生下来就是罗家的丫鬟。再过几年弟弟出生地时候,我已经在伺候罗家的小姐,而弟弟,注定要给罗家当小厮……那时候凌茗还顶着六姨太地名号,可是罗世昌已经有八姨太了。偶尔我会在大院里碰见她,她明知道我是谁,却从来没正眼瞧过我一下,见到我爹,他的亲哥哥,她也只当没看见,即使说话,也是在翻旧账,责怪他当初把自己推进火坑。”
“我懂事以后,慢慢从爹娘那里知道了凌茗的事,知道她怨恨我们的理由,那时候我心里是同情她的。她在罗家过得并不好,她恨罗世昌,罗世昌也不待见她,她穿地都是旧衣服,吃饭也没人管,别的姨娘都有丫头,她只是一个人。当时我的确没有怨过她,我只觉得她很可怜,有时候碰见她我还会对她笑,跟她说话,虽然她从来不回应——直到后来我爹娘因为她一病不起,我才开始恨她。”
“罗世昌早就不做海商生意了,买房子置地开当铺,当起了土财主,可是只要凌茗还在他家,总会有人说起当年闹到衙门里的笑话,罗世昌终于决定举家搬去松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