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顺昌自在叶家住下后,每日埋头故纸堆中,要么便与叶水心闲谈,从未踏出叶家大门一步。幸好他生来耐得住寂寞,虽日日在深宅大院中闷着,倒也从未觉无聊。
这天正与叶水心在一处品评文章,忽然门上来报:“丁大人来拜访周大人。”
叶水心未免一愣,先问:“那个丁大人?”想了想又问:“探访哪个周大人?”
门子恭恭敬敬提过名刺,叶水心一看,居然写着“晚生丁仲元熏沐谨拜”,不由又是好笑又是惊异,随手递给周顺昌,道:“丁仲元怎么知道你在这里?真是奇也怪哉!”
周顺昌看了不解,又递回来道:“丁仲元是什么人?”
“昆山的父母官啊。”叶水心笑道,“想来他也有三十七八岁的年纪了吧,怎么投晚生贴?未免也太过恭敬了吧!”
“果然奇怪,难道这人素来极为恭谦?”
“我与他极少打交道,倒也说不上来。”叶水心笑道,“只是好奇他怎么知道你在这里。”
周顺昌想了想,道:“既然来了,就见见吧,叶兄也可以当面问他如何找到这里。”
丁仲元坐在客厅中,并未着官服,只是寻常服色,一见周顺昌出来忙打点起满面笑容,快步上前拜道:“晚生拜见周大人!”
周顺昌虽然还礼,仍是一脸疑惑,不及寒暄便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又为什么自称晚生?”
丁仲元笑眯眯道:“晚生虽然只比大人小四五岁。只是比起大人地学问、名望。实在差地太远。再说大人乃是二甲进士。又在吏部为官。晚生只是举人出身。委实不敢与大人并肩。只配做晚辈。”
叶水心不觉想笑。这丁县令平时哪有这么卑谦?
周顺昌不以为然。道:“你说地这些并没有多少关联吧?再说我已经辞官。如今是平民百姓一个。你大可不必如此。”
丁仲元忙道:“大人雄才伟略。早晚要还朝匡扶社稷……”
周顺昌不等他说完。摇着头便道:“罢罢。说这些没要紧地干吗!你先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来此所为何事?”
丁仲元碰了一鼻子灰。未免有些讪讪地。便不像先前那么雀跃。微笑着说:“是这样地。晚生昨日到一处人家赴宴。席间叫了一班小戏佐餐。听一个伶人说起曾在叶府搬演过《鸣凤记》。又说起当时有位名叫景文地周大人在场。我一听年纪样貌。再有当时地义举。便断定是周大人无疑。试想除了周大人。谁人能有这样地胆识、气魄?”
叶水心更忍不住要笑了,义举?胆识?气魄?难道是在夸赞周顺昌挥拳打了那个扮演严嵩地伶人吗?
周顺昌面无表情道:“什么义举!说出来让人好笑,我看戏看的糊涂了,也值得到处去说!”
丁仲元一脸笑意都僵在脸上,半天不曾答话,亏他在官场混迹多时。自己难堪了一会儿,到底又笑了,道:“对,这帮市井小民有一点新鲜事便到处去说,大人不想让人知道您在这里吧?我回去便吩咐他们噤声。”
这句话总算说到周顺昌心里了。他虽不屑于隐藏自己的行踪,但也不想惹得人人皆知,掰扯不清,既然丁仲元说好不再张扬,脸色总算和缓,道:“如此最好。多你费心吧!”
叶水心见总没什么可说的。他是长者仁厚之心,虽说也觉得丁仲元的举动几乎谄媚。但想到这位父母官从未受过这种冷遇,怕他面上太过难堪。连忙从旁打圆场道:“蓼洲先生既然到了大人治下,今后还指望大人多行方便呢,今日就让在下备个小东,聊为答谢吧。”
丁仲元有了台阶下,满脸是笑道:“怎么当得起!周大人能来昆山,是咱们地荣耀,晚生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哪里好再叨扰呢?”
周顺昌是个耿介之人,素来不善于隐瞒心中所想,此时看了看叶水心,道:“我已经辞官,无拘无束的正好,谈不上什么照顾不照顾的,不用麻烦丁大人了吧?”
叶水心少不得对他递了个眼色,道:“丁大人一片好心,蓼洲何苦执着呢?”
周顺昌瞧在他的面子上这才道:“也好,请丁大人屈尊留步,小酌几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