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药师回身瞻顾,但见出尘明知自己看来,却故意望向他方,嘴角含着諔诡的笑靥。
李药师奇道:“啥格物事如此有趣?”
他与伊人相处日久,不时也会戏掺几字吴语。
出尘被他引得一笑:“阿侬底格弄勿清爽哉,君子神前祝祷,问的是王土臣民,还是金银翎羽?”
伊人虽是软语浅笑,李药师却被问得心头一震。
只听出尘继续说道:“君子所问,自是王土臣民。只不知那西岳圣君,如何作答?”
这两年来,李药师眼见皇帝荒淫昏暴,心中早已悒郁。
年前他本欲说服杨素起事,惜然未果,不免益发惆怅。
这次杨素期期托孤,更让他心中所积的愤慨,油然如腾如沸!虽则许多年来,父亲、师父、甚至杨素,在在以讷于言、知止欲、知谦退为勉。
然而他方当壮盛,奋欲有为,实是思进而不思退、欲行而不欲止啊!
如今被出尘隐语相激,他顿生试探这华山君之意,当即宣泄心志,竟挥洒出一篇浩歌干云、气盖宇内的〈上西岳书〉
“京兆后生,不揆狂简,献书西岳大王阁下:窃闻上清下浊,爰分天地之仪,昼明夜昏,乃着神人之道。又闻聪明正直,依人而行,至诚感神,信不虚矣。
“伏惟大王,嵯峨儃德,肃爽凝威,为灵术制百神,配位名雄四岳。是以立像清庙,作镇金方。遐观历代哲王,莫不顺时禋祀。兴云致雨,天实肯从,转孽为祥,何有不赖?
“呜呼!夫后生者,一丈夫尔。何得进不偶用,退不获安?呼吸若穷池之鱼,行止似失林之鸟,忧伤之心,不能自已!社稷凌迟,宇宙倾覆,奸雄竞逐,郡县土崩。遂欲建义横行,云飞电扫,斩鲸鲵而清海岳,卷氛祲以辟山河。使万姓昭苏,庶物昌运,即应天顺时之作也。
“又大宝不可以妄据。欲仗剑竭节,未有飞龙在天。将捧忠义之心,倾济世之志,斯吐肝胆于阶下,惟神鉴之。愿告进退之机,得遂平生之用,有搴德之时。
“终陈击鼓。若三问不对,亦何神之有灵?即请斩大王头,焚其庙,然后建纵横之略,亦未晚也!惟神裁之。”
李药师书就这洋洋洒洒的献书,与出尘再朝那华山君祝祷,随即焚书献神,掷釂三酹,然后伫立神前。
然而他二人在庙中默候良久,惟见过往人等探头探脑,指指点点,却不闻那西岳山神有何回应。
李药师佯怒道:“如此山神,何德何能,竟敢窃据此位!”
他既存试探这华山君之意,登时转身出庙,作势便欲寻些柴草,将这西岳神庙焚毁了事。
岂料才出庙门,李药师却见一老一少,由前方飘然行来。
那老者丰神清奇,须髯飘飘,玄襟鹤氅,古冠高屐,手执一柄麈尾拂尘,遥遥含笑而道:“李公子,多年未见,缘何辞色亢厉若此?”
他语音未毕,却已来到近旁,果然便是徐洪客。
李药师大喜,赶紧上前见礼,并为出尘引见。
徐洪客轩然笑道:“所谓『夫以耿介拔俗之标,潇洒出尘之想,度白雪以方洁,干青云而直上』。孔德璋作〈北山移文〉,这『潇洒出尘』之句,竟是专为你二人而成!”
李药师与出尘连忙谦谢。
徐洪客也引见身边那少年:“此子袁天纲,乃是老道师侄。今日我二人偶然兴起,相偕往后山采药,不想这遮风避雨的处所,差点儿就让人给烧啦!”
他边说边捋须而笑。<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