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嗯了一声,“或许,始终没有真正转换心境的人是我才对。”
萧惟皱眉。
“我一直认为皇帝没有真正地进入皇帝的角色,没有真正地担起皇帝的担子,我一直不放心,一直不信他,一直怀疑他”长生自嘲一笑,“可突然间发现,似乎没有找准自己位置的人,是我自己才是。”
“长生”
“不说这个了。”长生笑了笑,“你那边怎么样?萧卓入京便是冲着你来的吧?”
“冲着长生长公主驸马来的。”萧惟也没有继续追问她,顺着她的话题说下去,“他想让我重回萧氏宗族,便是我说了想要家主之位,他也愿意拱手相让。”
长生挑眉,“这般大方?”
萧惟讥笑,“他很清楚即便我重回宗族也不可能真的抢了他家主的位子自己坐,我现在可是长生长公主的驸马。”
长生眼底冷了下来。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萧惟很快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若萧卓真有如此远见,萧氏便不会在短短十来年间落魄到这个地步,他身后怕是有个不错的智囊。”
“我让凌光查查。”
“好。”
长生握着他有些冰凉的手,“不要做违心的事,历经磨难一路走来,图的不就是一个舒心?大不了我跟你回泷州便是。”
萧惟如何能不动容?“放心,我不会让我们的儿子背上萧氏这般一个大包袱,我要的是一把刀,而不是给自己和儿子背包袱!不过”他话顿了顿,揽着她的腰,“你说以后阿顾会不会怨我?”
“他敢?!”
“要是敢呢?”
“我揍死他!”长公主殿下恶狠狠地道。
萧惟失笑不已,“公主殿下恐怕要失望了,我萧惟怎么会教出一个不孝子来?要是真的这般运气不好了,我自会动手,哪里用得着你辛苦?”
“也是,养不教父之过。”
“放心,我一定给你教出一个孝顺听话的好儿子来!”萧驸马保证,只是却不曾想到,往后萧顾对母亲的“不孝”也便是源自于对他这个父亲的孝顺,更是因为今日他所坐下的承诺,他的确教出了一个十分孝顺懂事的儿子,可也造就了一个忤逆不孝甚至狠心要至自己母亲于死地的不孝子!
自然,这时候谁也没想到会有这般一日。
萧惟见过了萧卓之后便没有再去了,即便萧卓登门,也被拦在了门外,长生长公主夫妻闭门谢客,也不知道是没脸见人避风头,还是在暗地里谋划什么。
不过长生长公主进宫求见皇帝,被皇帝晾在太极殿外一个多时辰的事情,还是让大家看到点什么的。
或许,这一次长生长公主真的栽了。
御史再次活跃起来。
余氏是皇帝的软肋更是死穴,敢触碰的人不多,可是长生长公主,没了先帝没了皇帝的庇护,算个什么东西?
这一次不将这颗毒瘤彻底拔除,都对不起他们自己了!
至于那萧驸马,品行不端,也不是个好东西。
而其中蹦Q的最厉害的便是当日差一点被先帝收拾了的这些年一直过的跟阴沟老鼠的沈文俊,原来当年的一切都不过是一个局!他当日所受的耻辱,这些年的屈辱,不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事情,而是被人算计!
他根本便没有错,便是错,也是识人不清,竟然被这对狗男女算计了还不自知!
沈文俊一个一个御史地找,直接将所剩不多的颜面都给豁出去了,务必要为自己讨回公道!
即便要不了那对狗男女的命也要让他们名声烂大街,让他们成为过街老鼠!
一下子,热闹的厉害。
可皇帝却是无动于衷,不管什么人上多少弹劾的折子,他一律留中不发,便是早朝上,众人吵的厉害,他也不说话,就坐在龙椅上,不怒而威,看着大家吵,直到最后内阁出来收拾烂摊子,平息争吵,他便起身离开,下朝。
屋漏偏逢连夜雨,四月下旬,整个大南方开始出现频繁的大暴雨,甚至有些地方一连下了好几天的大暴雨,涝灾开始出现。
而西北传来奏报,今年春雨没有如期到来,春耕严重受到影响,若是再不下雨的话,大西北今年的收成绝对惨淡,甚至可能颗粒无收,那时候,不但当地的百姓会饿肚子,西州边境之外的胡人也会因为干旱而生活得不到保障,到时候,边境怕是会出现大战事。
西北本就少雨,若是碰上了干旱,那后果绝对是致命性的,大南方是朝廷税收的重头,若是受灾,朝廷损失惨重。
**不断、天灾连连。
为什么?
原本矛头应该指向长生长公主的,可奇怪的是,虽然御史有意愿将责任归咎到长生长公主身上,可还没来得及行动,民间便推出了皇帝的生母余氏,而首先断言老天爷将灾于大周是因为皇帝这个所谓的生母的还是大周有名的高僧一叶大师。
大周的佛教还算是兴旺,百姓信佛的也比信道教的要多,这大师说的话自然便信了,尤其还是高僧的话。
一叶大师在南方极负盛名,凡事找过他的人都说他是神僧,不管是算命还是推演没有一次是不准的,而且他对人都是一视同仁的,不管是贵人还是平民百姓,到了他那里都没有区别,所以在民间,尤其是平民之中威望极高。
这一次他说是余氏的问题,大家便信了就是余氏!
至于为何是余氏?
一叶大师说,余氏其位不正,皇帝却强留她于宫中,便是逆天而行。
皇帝勃然大怒。
可再怒,也不可能杀尽天下百姓,堵住那悠悠之口。
当然了,也不是没有怀疑其中有猫腻。
长生手里很快便拿到了关于这一叶大师的所有资料,但是翻看资料,此人的确是个德高望重的,怎么看都不像是受人指使污蔑余氏的,可是,怎么偏偏是余氏?
“你信天道吗?”
“信。”萧惟道,“不过不信这妖僧。”
“妖僧便是说还是有妖的本事的。”长生笑道,“不过是一个沽名钓誉之辈罢了,或许真的有几分本事,可在这事上”
“公主!”凌光突然间走了进来,神色匆忙。
长生皱眉,“怎么回事?”
“陛下来了。”
长生一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见皇帝快步走了进来,与他一并来的还有一阵浓郁的酒味,皇帝的脚步明显不稳!
萧惟起身,挡在了长生面前,皇帝如此跑来长公主府,不用问也知道他为什么!
不就是怀疑这件事是长生做的?
长生亦站起了身。
虽说皇帝喝了酒,怎么看都是来兴师问罪的,不过真的走进来了也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甚至对萧惟明目张胆地防着他也不以为意。
“陛下有事?”长生开口问道。
皇帝看着她,眼瞳因为酒气而有些氤氲,好半晌,才开口:“我们谈谈。”
“不是我做的。”长生道。
皇帝道:“单独谈谈。”
长生看着他。
“如今时辰不早了,陛下便是公主的兄长也不合适”
“我们兄妹说话何时轮到你来插嘴!”皇帝怒道。
长生伸手握着萧惟有些僵硬的手臂,“你先出去吧。”
萧惟皱紧眉头,不赞同。
“没事的。”长生道,“陛下总不会吃了我。”
萧惟犹豫半晌,见她仍是坚持方才不得不同意,“我在外边等着。”
“让人去煮碗醒酒汤来。”
“好。”
屋子里很快便剩下两个人了。
长生坐了下来,也没招呼皇帝,径自端起了茶喝着。
“你出月子了?可以喝茶了?”皇帝脚步不稳地走到她旁边的位子坐下,隔着一张小桌子看着她,问道。
这语气怎么听也不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长生搁下了茶盏,“已经出了,最近脾胃不好,喝点茶调理调理。”
“喝茶可以调理肠胃?”
“因人而异罢了。”长生道,“不过陛下喝了这般多的酒,倒是应该好好喝一杯茶。”
“你不是让人给我备了醒酒汤吗?”
“哦,那便等着吧。”
皇帝沉默了下来。
长生也没说话,拿起了方才那一叶大师的资料继续看,主动提出要谈谈的人是他,他不说,她自然也便不辛苦先开口了。
这一沉默,便是到了醒酒汤送来。
皇帝一口喝完了,然后吩咐了人备茶,等茶水送上了,喝了一口,这才开口道:“朕并非怀疑你所为。”
“多谢。”长生道。
“朕亦知道是谁在背后操纵。”皇帝继续道。
一叶大师是南方高僧,自然便脱不了士族的手笔了,即便这位高僧再德高望重,也还是人,是人便会有弱点,有弱点了,便会受控于人。
正如他。
“这便是陛下想要跟我谈的?”
“这些日子朕一直在想,若是当日朕当机立断定了我母亲的名分,今日是不是便不会有人胆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她来算计朕?”皇帝继续道。
长生眸子一沉,“或许陛下该说当日若是你狠点心,将余氏看管好了,便不会有这般多的麻烦!”
“我知道你们都认为朕疯了,为了一个只会惹麻烦,闹笑话,让朕成为天下笑柄的生母如此孝顺如此难以割舍。”皇帝也没因为她的话而动怒,继续道,“可是阿熹,那是你们不明白我母亲对我的意义,在这个世上,皇子的荣华、燕王的尊贵、乃至现在的皇帝,都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我的妻子,皇后,甚至儿子,他们都是那般的不真实,就好像是一场梦一般,这些年来,这半生一来,唯一让我觉得真实,觉得我是活生生的生存在这个世上的,唯有我的母亲!你们让我割舍的不仅仅是生我的母亲,而是我生存的意义。”
长生沉默。
“怎么?觉得我很可笑也很可悲是吧?”皇帝笑道,“可是秦长生,万千宠爱长大的你永远也不会明白我们这些一无所用甚至连安身立命都是奢侈的人的想法,当年秦阳为何会因为皇贵太妃出事而将丽妃乱刀砍死?秦恪为何可以为了生母的死一心报复十年?还有安王,他可以为了保张氏一命牺牲自己,秦长生,在我们这些人的眼里,母亲,便是指路明灯,便是走下去的希望,即便到了如今,我已然不需要倚靠任何人,不需要畏惧任何人,亦无法割舍,因为这般多年来,早已经渗入了骨子里,便是剔骨削皮也除不掉。”
长生还是沉默。
“我努力过了,我一直很努力地平衡一切,可是我越是想要兼得便越是失去更多,甚至到了如今,有人拿着她来要挟我!”皇帝的目光也逐渐阴沉了下来,“既然必须抉择,朕为何不能顺着自己的心意?!原本这也是一切的初衷!”
“若我不同意呢?”长生道。
皇帝笑了,轻轻道:“你又能如何?”
又能如何?
如今他已经是大周皇帝,已经是这个天下之主,即便她手里有先帝交下的权力,可还能颠覆朝纲不成?
她不会。
她之所以还坚守在这里,不就是要庇护这万里江山吗?
这亦是她的弱点!
“我绝不会让人惊扰先帝安宁!”长生道。
皇帝笑了,“朕亦不是不孝子,先帝怕的不过是有人在他百年之后还要打扰他们夫妻团聚罢了,朕可以发誓,只要朕还活着,先帝的担忧便不会存在!”
“本宫记得先前陛下也说过不会立你生母为太后的。”长生也笑了,“如今不也是出尔反尔了?”
皇帝继续笑道:“那又如何?”
“是啊,那又如何?您是皇帝,谁能奈你如何?”
“朕便是来征求你的意见。”皇帝又道。
长生笑道:“本宫也没说我不许你便不能做。”
皇帝低下了头,手缓缓地抚着杯沿,一下一下的,身上的气息也平和下来了,可就跟他方才说出那句,你又能如何一般,不容置疑不容违逆。
他的确修炼出来了,越来越像一个皇帝。
“朕明日便会下旨。”
长生低头喝着茶。
“下旨之后,便会处置衡王妃一案。”皇帝继续道,“朕不想为难衡王,不过若是衡王不接受朕的处置而胡作非为,朕亦不会轻饶。”
“嗯。”长生淡淡应了一句。
皇帝继续道:“包括你。”
长生抬起头,目光含笑,“你又能如何?”
“我不希望你看得到。”皇帝道,随后站起身来,“先帝一生最大的恨便是当日无法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而朕,不会重蹈覆辙!”
这便是他今日来的目的。
即便牺牲一切,也绝不会放弃这个初衷!
他努力过了,他一直很想兄妹情深,他希望可以相互扶持共同治理好先帝留下的江山,他甚至不在乎与她一并享有这份权力,但是,他失败了。
母亲与手足之情,只能选择其一的话,他不会犹豫。
秦长生,千万不要逼朕!
皇帝走了,与来时的神色没有多大的变化,许是喝了醒酒汤的缘故,脚步稳健许多,萧惟自然是第一时间去进去看妻子了,却见她呆呆地坐着,“怎么了?他是不是对做了”
“他能对我做什么?”长生回过神来,“不过是来告诉我,他要立余氏为太后罢了。”
萧惟一怔。
“他说之所以一直有人拿余氏做文章,闹出了那般多的笑话,不过是因为余氏身份不明,因为余氏没有一个让人忌惮的身份,所以,他认为只要立了余氏为太后,一切便都能解决了。”长生笑着道,“想想也是,若余氏是太后,谁还敢轻易拿太后说事?即便她只是皇帝的生母,朝里的那些余氏也不敢明着弹劾她,若她成了名正言顺的太后了,谁还敢?”
“皇帝魔怔了。”萧惟道。
长生笑道:“我可不这般觉得,我觉得他现在可比谁都清醒!否则也不会跟我说,我若是不同意,又能如何?”
萧惟脸色沉了下来。
“是啊,我又能如何?还能把他从皇位上拉下来不成?”长生笑道,笑的连自己都觉得可笑,“我不过是一个长公主罢了。”
“长生”
“萧惟。”她看着他,“我有点累了。”
真的累了。
“皇帝要维护他最重要的人,说来也没有错,我呢?也不觉得自己错了,可怎么就这般累了?你说老头子是不是还恨我,所以才临死了还设了这般一个局坑死我?”
萧惟伸手抱着她,“累了便休息吧。”
长生笑了,没有说话。chapter();<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