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丝毫不错,也确实这样做了,所以才会有几百年前的散尽修为,也才有了叶清桓从天道重压之下偷来的短短数十年光阴。
姜云舒看着他,用力按住左胸,皮肉与骨骼像是被掏空了,只有冰冷的疼痛绵延不息。她尽量缓慢平稳地深吸一口气:“所以呢,你送了清桓再入轮回之后,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并没有自戕魂魄,归入忘川沉眠?”
叶筝安静而认真地回视过去,苍白如纸的精致脸庞上含着一点解脱般的笑:“因为那个老骗子啊!因为他说,天道仁慈,雁函与姑姑他们已经转世,也许百年,也许千载,虽不知时日,但我们终究还有相见之期……”
可惜,他是个骗子,所以,无论是百年还是千年,哪怕穷尽碧落黄泉,他都再也寻不到故人的一点消息。
姜云舒默然思忖良久,忽然偏过头:“所以你觉得,他说的所有话都是胡言乱语,半句也信不得?”
没等叶筝回答,卢景琮却先开口道:“若只为说几句彻头彻尾的谎言,他的功夫未免也下得太深,心力也用得太过了。”
他像是终于理清了思绪,手心托着一只翠色幽然的剔透八卦盘,冲姜云舒微微颔首:“我刚试过,之前因阴阳相隔所生的阻力确实消失了,已可重新卜算。”
姜云舒眉头一动:“卜算之事可能作准?”
卢景琮微笑着点了点头。
虽不知他为何能如此确定,但他既然表态,姜云舒便深信不疑,转向叶筝,将两人与鬼隐相遇前后之事细说一遍,而后肃容道:“表哥如今还以为,他费了这般功夫就只是为了说谎取乐么?”
她表情太认真,叶筝也不由沉下心仔细思索起来,不得不承认:“那老骗子对你们,确实有相助之意,只是……”
不等他把“只是”后面的话说出口,姜云舒又道:“我听鬼隐前辈的意思,他知道你与清桓的渊源?”
叶筝知道瞒不过去,况且也没有隐瞒的意愿,便叹了口气,如实回忆道:“他说十七病发走失,是骗你的。我当日在荒滩寻到十七时,那老骗子刚刚从地心熔火之境返回,阴阳炉初成,我知阴阳炉用途,想要将它一并送入人世,但那老鬼也不知对十七说了什么,让他知道了我为救他已经损伤元基,若是再强行送幽冥之物入阳间,则必遭反噬,神魂破碎――这便是那老骗子口中说的十七不愿让我帮忙的事了。”
紧跟着,又冷冷自嘲:“可笑我当时以为那老骗子好心,信了他的话,才又疯疯癫癫地苟延残喘了这百来年。”
姜云舒心下喟叹,但眼下却不是唏嘘怅惘的时候,她想了想,沉吟道:“这么说来,清桓确实住在石屋,也确实得他相助,炼化了阴阳炉以除迷心钉后患,但之后病发走失之事则是谎言……”
不仅是谎言,而且是毫无意义的谎言。
然而,鬼隐这样的人,既然明知道叶筝的存在,又为什么非要在此处说上几句不痛不痒、还随时被揭穿的谎话呢?
卢景琮忽然道:“他说,若我平安无恙,便无法将你我引去石屋。”
这是他询问鬼隐得到的答案,此时再说出来,却仿佛添了几许捉摸不透的深意。姜云舒将一缕发丝绕在指间把玩,片刻后,脸色微变,试探着将这句话拆解开来:“他不想让你平安,所以从中作梗,让你落入忘川。他的目的是利用你经脉伤损、无法承受寒冬之事,迫使你我在石屋停留……”
说到这,两人都是一愣,彼此对视一眼,齐声道:“不对!”
叶筝十分莫名,他不是笨人,但大概自幼的那点老实还刻在骨血里,便是疯也疯得很是直来直去,并不擅长猜测这些九曲十八弯的念头,不由疑惑道:“哪里不对?”
姜云舒绕在发间的手指微一用力,鸦青的发丝绷直了,仿佛尚未干透,泛出湿润乌黑的光泽,而她眼中却渐渐现出了星点粲然的神采来。卢景琮瞥她一眼,面色温和中也透出细微的喜悦,跟着浅笑起来:“叶道友,鬼隐前辈当日初见我们时,确实说过‘总算来了’之语,又有赠阴阳炉、重锻七星定灵盘、增强寄魂符,乃至借故令承明精修青阳诀之举,可见他确实有意相助,也是真的想要我们去他的石屋的。”
“然而,”姜云舒默契地接续道,“景琮被外力强行转移位置,以致落入冥河,这却蹊跷了――当地乃是荒野,若非我正好在附近,只怕他再多在水中浸泡一时半刻,便回天无力了,哪里还撑得到冬季,更何况,若鬼隐能够在千万里之外就察觉我们的所在,也有能力无声无息改变我等置身之处,又何必非要等上将近一年、而不是直接把我们传送到他的石屋呢!”
叶筝面色渐渐变了,神色郑重下来:“你是说,他的这个回答,也是半真半假?”
同样是只要细想就能辨别真伪的谎言,也同样是借着问答的名义出现,这样的“巧合”让人不得不深思。
姜云舒茶色的眸中光彩更盛,仿佛有温暖的煦阳驱散了其中阴霾,铺洒开了片片澄金般的明亮色彩,她慢慢笑起来,口中却一字一句认真说道:“他向我重复了三遍,要我铭记于心――‘生死聚散,天道注定,断无更改’!若我方才的推测不错,那么这句话里,究竟又有哪些是真,哪些是假?!”<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