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泰开始的时候竟然有点悚然动容,慢慢的脸色才逐渐的恢复正常,最后直到刘鼎叙述完毕,脸色依然显得非常的凝重,良久才缓缓的说道:“李克用?”
刘鼎沉声说道:“是。”
裴泰眉头紧锁,又沉默良久,才慢慢的说道:“你这番遭遇非同凡响,只怕注定你日后命运多艰,突厥人很不容易对付。”
刘鼎轻描淡写的说道:“在下既然来到这个世界上,就不怕各种各样的挑战,包括突厥人在内。李克用虽然号称飞虎子,万人敌,骁勇善战,但是在下绝对不怕他!”
裴泰摇摇头,深沉的说道:“不,你误会了我的意思了。”
刘鼎一愣。
裴泰神色凝重的说道:“李克用虽然勇猛,但是刚愎自用,喜欢猜疑,对自己的部下不能充分信任,以我的估计,在他有生之年,都成不了大气候,只是,在突厥人里面,有几个人是要比李克用还要厉害的,这些人操纵着突厥人的命脉,又潜藏在暗处,他们才是最危险的。”
刘鼎沉声说道:“这些人是谁?”
裴泰摇摇头,还是慢慢的说道:“说实话,我不知道,这都是我观察总结出来的,只是我多年来的一个推论。我在朝为官三十年,无所事事的时间居多,为此,我专门研究了突厥人的史料,希望能够从里面挖掘到一些有用的东西。或许你也知道,突厥人兴起于南北朝,全盛于本朝开国初年。在开元年间屡受打击,实力越来越弱,天宝元年和三年,朔方节度使王宗嗣联合葛逻禄、拨细密、回鹘等人多次进攻突厥。终于在天元三年彻底将其击溃,突厥国灭亡,其可汗夫人也归降天朝,封为宾国夫人。”
“然而,突厥国虽然灭亡,突厥人却依然流散各地,并且在百年之后又重新冒出来,似乎有死灰复燃的迹象。这其中固然有朝廷地纵容和错误,但是突厥人自强不息,越战越强的事实却也不容忽视。现今的突厥人,东有契丹,西有党项、回鹘,这些民族和突厥人的关系并不好,但是他们依然能够崛起,占据河东要地,如果说里面没有足够智慧地人才。你会相信吗?仅凭李克用、李国昌父子,就想撑起突厥人的脊梁。未免高看他们了。”
刘鼎沉默不语。
裴泰没有必要危言耸听,或许在突厥人的背后,的确还有什么人物隐藏着,只是。这些事情的确有些玄虚,三眼都没有搜集到丝毫这方面的信息,他目前的地位也距离裴泰太远,只有洗耳恭听,默默牢记在心。
微微顿了顿,似乎在给刘鼎时间消化,裴泰继续说道:“李克用目前还在河东,朱温虽然不济。但是支撑十几年应该不成问题。倒是契丹人势力越来越大,现在又谋夺了河北……呵呵。又扯远了,你刘鼎等上三四年再得知这些事情也不晚。你且说说,你到金陵来是什么目的?我想听真话。”
刘鼎淡然地说道:“在下并不想染指金陵。”
裴泰不紧不慢的说道:“你须有个让别人信服的理由,你说你不想染指金陵,除了老头子之外,恐怕没有任何人会相信的,包括老头子的四个儿子在内。就连你的部下,恐怕都未必相信你。”
刘鼎沉静的说道:“在下只希望长江水道畅通,舒州的货物能够在镇海节度使区域自由贸易。”
裴泰摇摇头,凝重的说道:“不控制金陵和丹徒,长江水道如何畅通?不消灭红巾盗,不整合周宝和董昌,你们舒州地货物如何在镇海自由流通?刘鼎啊刘鼎,你的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夸夸其谈,空泛其次,老头子都无法相信,其他人又哪敢相信你?好吧,你且说说,你准备采取哪些军事行动?”
刘鼎缓缓地说道:“我会首先消灭镇海军水军,打通长江通道上的最大障碍。”
裴泰摇摇头,还是不紧不慢的说道:“消灭镇海军水军并不够,远远不够,事实上,你要控制长江水道,就必须控制金陵和丹徒,无论这两座城市掌握在谁的手中,你都是不放心地。还有江口处的江阴、常熟等地,你难道就放心掌握在别人的手中?在这些地方囤积水军,随时都可以切断长江通道。”
顿了顿,裴泰又说道:“除了江南之外,还有淮南的扬州、海陵两地,你若不控制,一旦这些人和你为难,你有如何?根据我掌握的情报,淮南节度使高骈恐怕不是很喜欢你。”
刘鼎微微一窒。
淮南节度使高骈和黄巢起义军仇深似海,现在罡字营的很多官兵,就是在和高骈的战斗中负伤的,包括韦国勇和白钦翎等人。高骈当然深知这一点,哪里会给刘鼎好脸色看?而且他麾下地毕师铎等人,都是黄巢起义军地叛徒,对刘鼎更加是忌惮万分,想要从他手中打开长江通道,谈何容易?
微微笑了笑,裴泰继续慢悠悠的说道:“如果你刘鼎公开说要控制长江水道,只怕周宝、高骈、秦彦、钟传、贝礼翊等人,全部都要联合起来对付你。==控制长江,就是控制整个江南、淮南、荆南,到时候,就连鄂岳节度使、荆南节度使、湖南观察使,都要拌上你一腿。你地计划太大太空,显然不可能实施。”
刘鼎沉默。
裴泰说的是实话。怎么样才能控制长江水道,当然是牢牢的控制住金陵和丹徒两座城市,还有出口处的江阴、淮南节度使下辖的海陵,同样对长江水道产生极大的威胁。而如果要完全控制长江水道,那就真地只有完全打败淮南节度使高骈、镇海节度使周宝、宣歙观察使秦彦、南平王钟传……基本上。就等于是统一江南了。
裴泰慢慢的说道:“我有个问题,你为何这么看重长江水道呢?”
刘鼎不假思索的说道:“长江黄金水道谁不看重?”
裴泰皱眉说道:“我并不觉得长江水道的出海口有如此重要……”
刘鼎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了。
这年代地人们,并没有深刻认识到长江水道的真正价值。因为这时候的商业贸易,和后世相比,根本就不能相提并论,只是,自己的习惯性思维,才会觉得长江水道如此的重要。其实认真想一想,自己一心舀下长江水道的出海口,其实并没有这个必要。这个时代的商品经济。还没有发展到没有出海口就活不下去的地步,而且长江地出海口,面对的主要的日本,这时候的日本,才刚刚从蛮荒中脱离出来,除了白银之外,并没有其他可以交易的货物。至于通往南洋的贸易航线,广州乃是首选,其次是泉州、杭州。最后才是扬州……扬州并不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是的,长江出海口。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最起码,对于目前的舒州来说,没有出海口并不是什么致命地威胁,只要能够和镇海节度使辖区自由贸易往来。
裴泰看到刘鼎脸上的神色不断地变化。却不知道他内心在思索些什么,于是继续说道:“若我等身居高位,固然可以帮你解决很多问题,但是最终还得依靠你本人的努力。”
刘鼎有口无心的说道:“这个自然。”
裴泰慢慢的说道:“若我等将你送上节度使地位置,自然有很多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
刘鼎眼睛里神光一闪,缓缓的说道:“国公爷不是在敷衍刘鼎?”
裴泰神色肃穆的说道:“你觉得呢?”
刘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急切的思考着裴泰的建议。
难怪裴泰能够稳坐钓鱼船,只因为他懂得谦让。尽管刘鼎永远都不会公开承认。他对镇海的土地和人口有着极大的野心。但是,他地确是对这片土地怀有强烈地兴趣。一心想要将这块土地控制在自己的手中。任何人,只要是阻挡他入主这块土地,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清理掉,裴家当然不会例外。只要是阻挡在自己面前的,不论是什么东西,他都会毫不犹豫的清理掉,这就是他的做人原则。如果有需要,他肯定会将裴家也清理掉的。
但是裴泰没有给他清理的机会。
裴家最大的能耐,就是懂得让开道路,绝对不挡在强者崛起的道路面前。裴泰最大的能耐,就是懂得妥协,懂得慧眼识人,只要是被他们看中的,他们就引之为盟友。他们的尊严,是建立在弱者之前的,在强者的面前,他们总是选择适当的妥协,然后将自己的利益和强者捆绑在一起。或许在这中间,他们会出现些小的偏差,但是从长远的角度来讲,这才是他们的生存之道。从东晋到现在,几百年的时间过去了,多少家族都烟消云散,谢家、杨家、宇文家、武家……唯独裴氏一族屹立不倒,就是牢牢的坚守了这个原则:妥协。
刘鼎心思电转,不以为然的说道:“镇海节度使,太远了。”
裴泰意味深长的说道:“事在人为。”
他似乎看穿了刘鼎的心思,慢悠悠的说道:“对于你来说,舀下镇海,可以获得可靠的财源,想要争霸,就要有钱有粮,不然你的军队从何而来?没钱没粮,不知兵也!你知道镇海节度使包括多大的区域?包括润州、常州、苏州、湖州、杭州,超过三百万的人口,而且人口还在不断的增加,东南半壁的财源,主要都是来自这里。任何人得此为助,都将会如虎添翼。”
“对于我裴泰来说,你只要当上镇海节度使,我就可以安心的颐养天年,再也不用为裴家的将来发愁。你可能不知道,一个人上了年纪以后,是多么怜惜自己的生命。哪怕只是再活一天都是好地。月苏惹了你,我依然要救她,就是因为我老了,生理上已经满足不了她。所以,我只能在感情上尽量的笼络她,赢得她的好感,唉,这就是我不如你的地方,要是我年轻三十岁,我肯定要试试自己是否可以一夜九次郎。”
刘鼎忍不住笑了笑。
不知道哪个该死地家伙,将自己一夜九次郎的艳事悄悄的传了出去。弄得龙京京羞答答的不敢见人,也引来了不少好事者的背后猜疑,甚至还有人为此争论不休,当然,不服气的人也很多。其实自己当时只是一夜三次郎而已,其余六个小妖精都是充数的,只是,又有谁会将这个秘密揭破呢?反正刘鼎是绝对不会。
这个裴泰,的确是看准了自己。连这种事情都说出来了,还有什么可说地?不过这也是裴泰最狡猾的地方。和王博、林度比起来,裴泰才是最大的狐狸,不动声色的就整合了裴府和鹰扬军之间的关系。金陵府裴家能够屹立不倒,能屈能伸是他们最大的本事。裴泰更是将这种本事发挥的淋漓尽致。
刘鼎缓缓的说道:“好,我刘鼎如若成事,必然会厚待裴家,如有违背,天打雷劈,永世不得翻身。”
裴泰笑着说道:“我们裴家是从来不相信誓言的,你根本没有必要发誓。”
刘鼎随口说道:“难道要刘鼎立字为据?”
裴泰笑着说道:“那也不必,我地小孙女。就是刚才的雨晴。你已经见过了。你意下如何?”
刘鼎皱眉说道:“国公爷不相信誓言,难道还相信联姻这样地把戏?”
裴泰笑着说道:“你不相信。我相信。”
微微顿了顿,裴泰好像老狐狸的看着刘鼎,意味深长的说道:“你可能不相信,但是你的部下,你地家人呢?”
刘鼎忍不住说道:“国公爷,请恕刘某直言,你不觉得太亏了吗?刘鼎这样冒冒然来到金陵,身边只带了两百人,承蒙你看得起我,将整个镇海都划归我的囊中。但是,难道你不觉得,刘鼎的风险是不是大了一点呢?成功的几率不能说没有,但是恐怕要用微乎其微来形容,你不但将裴家的宝押在我身上,还要连累雨晴姑娘,这是否有点太过了。”
裴泰笑呵呵的说道:“我喜欢你的坦白,事实上,我也是好生为难哪!只是,我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周宝既然不待见咱们俩,咱们只有联合起来反对他。周宝地底细我清楚得很,你完全有能力对付他,只是南边地董昌是个麻烦,他麾下的钱,智勇双全,很不容易对付。但是董昌目前正在和刘汉宏争夺越州,暂时没有能力管这边,所以,你要么不下决心,专心在你地舒州做你的小地主,要么就下定决心速战速决,将镇海纳入你的囊中。犹豫不决,瞻前顾后乃是兵家大忌,想必你比我更清楚明白。至于雨晴嘛,你们好好的发展,我想她就算不会非常喜欢你,但是你最起码不会让她讨厌,这就是良好的开始啊!”
刘鼎苦笑着说道:“想来想去,国公爷你还是亏大了。”
裴泰呵呵笑着说道:“我怎么会亏大呢?你要是正式娶了雨晴过门,要叫雨晴的父亲岳父,那么叫我什么呢?”
刘鼎彻底被打败,只好说道:“国公爷,你好像是专门为了推销你的孙女来的,其实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裴泰一本正经的说道:“只有你以为我是推销雨晴来着,其实啊,我只是让你们认识认识,以后的事情,我就不管啦,雨晴要是不喜欢你,只能怪你自己没有魅力。呵呵,当年,你也不用太伤心,雨晴最喜欢的就是英雄男子,她和林诗梓的关系极好,林诗梓既然能够看上你,你已经成功的引起她的兴趣,只要你不是阴沟里翻船,这桩美好姻缘跑不掉。”
刘鼎哭笑不得。
能把孙女儿推销到这个份上的,也只有这个老狐狸了,明明是裴府要用政治联姻来绑架自己,却被他说得体贴的不行。好像自己倒贴过来裴雨晴还不一定要似的,不过既然没有强行要求裴雨晴嫁给自己,这事情就好办,只要我以后不跟裴雨晴见面。看你裴泰能奈我何。大明湖已经有好几个女人,这里又有个裴凝紫,适可而止,适可而止。
裴泰目光悄悄地转了转,意味深长的说道:“我们,是不是应该摊牌了?”
刘鼎狐疑的说道:“什么摊牌?”
裴泰缓缓的说道:“你忘记了?金陵城里面,还有另外一个主角。”
刘鼎缓缓地点点头,慢慢的说道:“刁。”
裴泰拍拍手。裴易靖在九曲桥那边出现了,裴泰大声说道:“请刁将军。”
裴易靖转身去了。
裴泰艰难的站起来,搀扶着凉亭的柱子,看着凉亭四周的荷花,充满感慨的说道:“刘鼎啊,我看你好像对世间美景,歌舞佳肴,视若无睹,一心都陷在了争斗里面去。我倚老卖老的说两句。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比如这荷花,开谢了就没有了。再往后,就是残荷了,所以,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啊!”
刘鼎不以为然的说道:“今年地荷花凋谢了,明年还会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