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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回 忧烹狗将军生异心 惊谜札钦差遭毒手(2 / 2)

“大将军好兴致!”刘墨林笑嘻嘻入座,“方才廊下还见有戏子,口福眼福耳福一齐饱么?说什么酒令,我今儿又累又乏,在东美将军那又先吃了酒,恐怕敷衍不来了!”年羹尧笑道:“我还不知道你!坐吧你——呃,是这样,皇上赏给我一套珐琅大花瓶,又专从田文镜那里调了几车西瓜,一人独乐与众人乐,孰乐?所以请来坐坐——你先吃了罚酒再说。”说着连倾三杯。亲自捧过,刘墨林只得饮了。却听魏之跃笑道:“年大将军成心难为我魏大炮,我懂的什么酒令?何如叫戏子们演戏,你们该说酒令说你们的,不是两好凑一好?”

年羹尧笑道:“也是的,一多半都是炮灰丘八,我竟忘了。只管开戏——我们还说酒令!我接着说。”因以箸击盘曼声道:

我有一座房,送与汉刘邦,汉刘邦不要。为甚的不要?春色恼人眠不得。

刘墨林一听便知,这个令先说一物件,再用一个古人名,后句用一句古诗,正寻思间,隔座王允吉笑道:

我有一把扇,送给曹子建,曹子建不要。为甚的不要,剪剪轻风阵阵凉。

宋司进见轮到自己,忙也道:

我有一把弓,送给老逢蒙,老逢蒙不要。为甚的不要,一行白鹭上青天。

刘墨林含笑听着,心里却咯噔一下:怎么比出鸟尽弓藏来了?未及深思,年羹尧挨身的都统汝福接口道:

我有一公鸡,送给郭子仪,郭子仪不要。为甚的不要?雄鸡一唱天下白。

于是一座哄然,都说“不通”,魏之跃便按着要罚酒,年羹尧看一眼刘墨林,笑道:“老魏省得什么!这用得正合适,天亮了,要公鸡做什么?”刘墨林陡起惊觉,便有心转令,因道:

我有一月轮,送与刘伯伦,刘伯伦不要。为甚的不要?错认白玉盘。

年羹尧笑着摇头道:“这是想当然的,‘错认白玉盘’,出于何典?大约在东美那里吃多了,你这样的大才子也会马失前蹄。”其时廊下锣鼓笙箫声已起,演的是“草船借箭”,大厅上众将军都停了相战,都笑着看首席几个人乱哄哄罚刘墨林酒。

“不要乱,听我说。”刘墨林双手遮着几杯递过的罚酒,笑嘻嘻道,“李青莲诗云:‘小时不识月,错认白玉盘’,大将军没有读过?我在京和王文韶他们还用这作过令,我说‘小时不识风,只当天哼哼;小时不识雨,只当天痾痢;小时不识雷,只当天放屁。’惹得他们大笑一场呢!大将军,该罚的是你,”年羹尧呵呵大笑,豪爽地举杯一饮道:“今晚笑得畅,本将军认罚!”说着便命开戏。

年羹尧看了一眼正在念白的“鲁肃”,侧转身问刘墨林:“你从钟麒处来,他那里越冬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刘墨林漫不经心地看着戏文,说道:“和大将军这边差不多,只是盘火炕地龙还缺些砖。我说这事不大,你留在青海的人不足一万,能用多少?从大将军这里匀一点也就够了。我最怕粮食供不上,甘陕的库粮都用了赈灾,要从李卫那里调拨二十万石,李卫给我回话,只能一万石一万石调运,我就想,万一遇上大雪封路,运不上来可怎么好?就和岳将军商议,叫四川自川北多运点米,互相调剂着兴许差不离。”年羹尧问道:“东美没说什么?”

“都是皇上的差使,有什么说的?”刘墨林道,“他一口就答应了。”

年羹尧最担心的便是粮食。听刘墨林的口气,李卫那头指望靠不着,现放着四川天府之国,可惜那是岳钟麒控制……他无声叹息了一下,深悔当初为了争功,得罪了多年的知交岳钟麒,思量着,说道:“请你催李卫。越冬的粮,我不能指望四川,岳钟麒自己几万人马也要吃!”刘墨林欠身答应一声“是”。见年羹尧无话,便问道:“汪先生和桑军门怎么没来?还有九爷呢?”年羹尧笑了笑,说道:“他们有事——哦,我听说徐骏坏事了,被大理寺拿问。都说是你参的,却没有拜读参本。他是八爷心腹,又是出了名的才士,多少人参都没有参动。你可真能耐,一本就参倒了,必定是生花妙笔,何妨让我拜读一下呢?”

“没有的事。我没有参他。”刘墨林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他猛地想到了苏舜卿。因冷冷说道:“多行不义必自毙,自作孽者未必定要有人参他才倒。”但本章确是他写的,徐骏的罪名是“诽谤圣朝,追怀前明”,他为报苏舜卿之仇,精读徐骏诗集,抓住“明日有情还顾我,清风无意不留人”这一句,作了一篇花团锦簇文章。即是这罪名,那是凭谁也保不住了。虽然出了胸中这口鸟气,自觉不甚光明正大。所以矢口否认。正发怔间,扮诸葛亮的老先生大声道:“吩咐船工,将船头掉转来受箭!”

刘墨林忙收神看戏,魏之跃在旁叹道:“孔明真是奇人!只有孔子这样的人才得有这样后代,可见天道不虚,善有善报。”年羹尧听得不禁一笑,正要插话,刘墨林也一本正经说道:“那是!秦始皇之后又有秦桧,魏武帝之后又有魏忠贤,可见恶有恶报!”年羹尧忍俊不禁“扑”地一口酒全喷了出来,道:“说得好!比得妙!”将军们附和惯了,也都忙道:“那是,刘先生是大才子么!”

刘墨林、年羹尧和同桌几个将军,除了魏之跃都捧腹大笑,笑得众人都陪着干笑。刘墨林想到今晚还要赶写密折,因起身道:“大将军盛情筵,原不该早辞。但我今日实在累得受不了,恐怕失仪,更对不起年军门。”说罢一揖。年羹尧却也不强留,含笑点头算是答应。刘墨林回到下处,掏出雍正赐的怀表看看,恰正亥末时分,自觉宿醒未尽,恐怕文笔有误。酽酽地喝了两杯普洱茶,方觉耳目清爽。刘墨林凝神聚意正待打腹稿,一眼瞥见案头镇纸压着一件东西,取过来看时,却是折好了的一张纸鹤,展开了看,上面胡涂乱画得古怪:

刘墨林反复展玩,突然一个激凌寒战,浑身毛发森竖,他已破译了这个字条:“山高路远意迟迟,莫道惊风送鱼雁,夜半三更掩门逃!”刘墨林抖着手将纸条在烛上燃着了,看看身边,都是大将军府派过来侍候的人,强自镇定着笑道:“这是谁放在这里的?纯是放屁!”

“回刘大人。”管门的老刘头笑道,“大将军行辕今儿后晌派了个戈什哈来请您赴宴,您没回来,他在这坐了一会儿,是不是他画的我们没瞧见。”

“笑话笑话!哈哈哈哈……”刘墨林何等机警,立刻意识到事态严重,装着笑不可遏的样子呵呵大笑,“说我刘墨林文笔不通,还用了隐语!真不知这狗才吃了什么药——明儿告诉年大将军,寻出这个王八蛋,我倒真想见识见识他的‘才学’呢!”说完伸欠了一下,说道:“叫小猴子进来侍候,天好早晚的了,你们都歇着吧。”

人们一退出去,刘墨林一刻也不停,立刻将自己奏案底稿全部收到一处,用桑皮纸裹封了,想了想在封皮上写了四个字:

贴身小厮小猴子已经推门进来,见他神色有异,诧异地问道:“刘相公,出了什么事么?”他是原来跟苏舜卿的小奚奴。一直到苏舜卿死都没有离开,刘墨林看他忠心机伶,便收了过来,所有侍候笔墨的事都由他来照料,十分得用。因为事体不明,刘墨林只含糊说道:“这包文书是给岳军门的,今晚就得送去,你怕不怕?”

“不怕。”小猴子笑嘻嘻道,“统共不到八十里地,我能骑马会射箭,还怕狼吃了我不成?”刘墨林嗯了一声:“好,你这就走一遭!”小猴子接过文书正要走,刘墨林却压低了嗓子,几乎是耳语道:“方才的话是叫墙外听的,你不要出城,明儿我没事,你还回来;我出事,你想法子把这包东西交给岳军门——可听仔细了,嗯?”小猴子满脸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看着刘墨林深沉又意味深长的眼神,愣了半日才点点头,低声道:“我在城内认了个干娘,今晚我住她那——省得了!明早我带岳军门的回执来!”他突然提高了嗓门,说着便退出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切又归于寂静。

见文件安全转移,刘墨林松了一口气。此刻他要走,大约无人拦阻。但他奉旨的职守头一条便是“制约年羹尧”,逃得了年羹尧的毒手,逃不掉雍正的诛戮。一样是死,就不如死于国事。况且从他观察,年羹尧只是有些牢骚,并没有造反实迹,自己出走说不定弄假成真。反复思忖,刘墨林决定不走。躺在炕上,听着外边飞砂走石,打得屋瓦像骤雨袭荷塘般响成一片,许久许久才矇眬欲睡……

突然,外间“砰”地一声爆响,接着里间房门也哗然洞开。刘墨林矍然而起,棱着眼看时,却是汪景祺带着几个戈什哈冲了进来,一股寒风卷着沙土扑面而来,满屋帐幔簌簌颤抖着飘动。刘墨林穿好鞋子坐在炕沿上,笑道:“汪师爷,是年大将军派你来取我的首级?”

“不,是崇祯爷!”汪景祺阴森笑道,“我知道你是才子,也很怜你死于我手。你太碍事了。为树年大将军光复大明伟业之志,你牺牲得值。”

“年大将军——光复大明?好大志向!”

“已经去请十四爷了。”汪景祺咯咯笑道,“十四爷一到,这边就能大动。动起来必乱,乱起来——嗬嗬……吕宋国避难的朱家子孙就可回来收拾局面了!”说着头一挥,身后一个人从瓶中倾出一碗酒端了过来。

刘墨林死死盯着汪景祺,仿佛要把这个人的影子一同带到地狱中去。许久才道:“我等着你!”说罢一饮而尽。<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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