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市公安局坐落在最繁华的市中心黄金地段,据说解放前是国民政府行政院所在地,十几幢青瓦灰墙、红窗琉璃的小洋楼围合而成的大院还保留着陪都时代的印记。院内遍植法国梧桐,枝繁叶茂,一派葱蓉,硕大的树叶是夏日里最好的太阳伞,如今深秋时节黄叶落尽,粗壮的树干有如一排排整齐罗列、纪律严明的卫兵,跟公安局的风格很是相近。罗桓仲常常独自在梧桐树下散步,不奢望享受法国人的浪漫,只求偷得浮生半日的清闲。从昆明调来江都后,一直忙于熟悉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听取每一宗大小案子的汇报,傍晚的散步时间一再往后推延,现在经常要挨到午夜时分。
局长楼位于大院正中,庭前种有一株两人合抱的金桂,是这个院的树王。据说还是当年宋美龄亲自植下的,树龄已有七十余年,仲夏时节,浓郁的桂花香不但香满整个大院,还能润泽周边好几条大街。站在局长办公室窗前,透过密密匝匝的树叶,两座摩天大楼刺破夜空,炫目的灯光如水银泄地,是这座城市最闪亮的两颗夜明珠。他知道,近处散发白光的方尖顶建筑名叫丽日酒店,而远处泛着蓝光的方柱顶大厦名叫汤森酒店。
它们一前一后,见证了江都对外开放的历史,是市里各类招商活动,政务接待,高规格宴请的首选之地,社会名流,知名人士的聚留之所。那里面一定发生过许多我还不知道的故事,要读懂这座城市,想会一会各路鱼虾龙蛇,阿猫阿狗,也许两家五星级酒店是很好的突破口。他默默地想着,灯光太炫目了,华丽的外表之下到底隐藏着什么呢?
“叮呤呤,叮呤呤……”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12点过了,谁还来电话呢?
“喂,罗局,是我,庆渝,嫂子说您还在办公室,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是经侦处处长王庆渝的声音。
这个老王,一定又是上回提的那个钓鱼计划,“嗯,是王处长啊,有事吗?”
“上次跟罗局汇报的想法,不知道您考虑得怎样了?”王庆渝着急地问。
“你是说汤森酒店金卫国的那个案子吗?我明白你们的想法,放长线钓大鱼,思路是可取的。局办公会已经研究过了,还是觉得风险太大,检察院的同志也认为不妥。”显然,罗局长是持怀疑态度的,别把孩子舍了,狼却没套着。
“我知道大家的担心,怕王茜雯一放出去就跑了,是吧?这个我们都考虑过,可以派人跟踪她。”王庆渝不想放弃目前看来唯一可行的办法。他审了金卫国好些天了,什么方都想过,就是翘不开他的嘴。最气人的是江都大酒店完全不配合,董事长出差,史密斯回国,黄喜坤探亲,只派了小秘书留守。明摆着嘛,金卫国是死是活不关他们的事,有本事自己查去。哎----这种有靠山的企业谁也惹不起。
罗局长心里想的又是另外一层,才刚新官上升,就接了这么个对自己的政治前途可能产生深远影响的小案子,那天王庆渝第一次提起钓鱼计划的时候,他差点以为这个老公安的脑子生锈了,这不开玩笑吗?抓住嫌疑犯又放了,玩过家家吗?人跑了谁负责?
他再一次耐心地听王处长说完理由,接口说,“老王啊,人已经抓了,又放掉,她会按照你所想的去取钱吗?万一……”
“不会的。只要姓金的在我们手中,她不会见死不救的,一定会去取那笔钱。只要人赃并获,他们承不承认也不重要了。”王庆渝似乎成竹在胸,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在赌,不是死马当活马医。
罗桓仲望了望远处汤森酒店顶上的七彩射灯,“这个,据你们分析,赃款最有可能藏在什么地方呢?”
“两种可能,一是窝藏在市内某个地方,还过可能性不大,该搜的地方我们都搜查过了。二是通过地下钱庄已经转移到海外。如果是第二种情况,必须要等到他们自己去取,我们才可能逮住。另外,他们二人目前没有见面的机会,无法沟通,我们可以给王茜雯施加一些压力。”
“万一她把钱取出来还给汤森酒店,然后要求酒店撤诉呢?这种情况国外不乏案例。”这才是罗局长最担心的,经济案不同于刑事案,何况又是外商投资企业,不能以侵吞国家财产罪起诉嫌疑人。酒店真的选择息事宁人的话,你还不能把它怎的。
“不会的,酒店不是涉嫌偷税吗?他们不敢这样做。”王处长好象已算计到了汤森酒店的底牌。
“这是你们经侦处的集体意见,还是?”
“是我们几个参与审讯的同事们的集体意见,罗局。”
“好吧,让我再考虑考虑。”
今天是我轮休,十点过了还在床上睡懒觉,手机突然响起,是小李子打来的,“林主管,乔老大通知你,马,马上到酒店来,出,出事了。”说话的声音很急促。
“什么事啊?”我一下从床上跳起来,“酒店失火了?”
“不是,我们找到了两天前失踪的陈宇歆,他的,尸,尸体。”小李子语无轮次地说。
“什么?你说什么?陈宇歆的尸体?真的?在哪里?”
“在唐家沱下游的回水湾,今天一大早被渔民发现,向派出所报案,他的家属已经确认了。快来酒店吧,我们一起去看看,车子等着的。”
脑子嗡的一声,我的天啦,陈宇歆死了,怎么会这样。前些天还在看守所外面见过他,好好的一个大活人,竟然就没了。
唐家沱派出所,一块白布遮掩着陈宇歆湿渌渌的身体,头上一段被掀开,江水浸泡过的面庞肿胀得有几分变形,那张略带忧郁的娃娃脸,不是陈宇歆还能是谁。塞满黄沙的嘴努力地张开着,似乎在诉说着什么。小陈的母亲早已哭得呼天抢地,整个一泪人,“我的小宇啊,妈不该骂你。你怎么就想不通,做出傻事……你让妈以后怎么活……”
老泪纵横的父亲在一旁不停地劝慰着妻子,声音却已哽咽嘶哑,饶是七尺男儿也经不住如此的打击。中年丧独子,悲痛可想而知,我们几个江大的同事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我们不敢提金卫国,王茜雯、赵颖和吴忠琦,可大家心里都知道,小陈的死跟他们脱不了干系。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泯灭了,你们四个人能心安吗?
我见乔老大与所长一同从办公室走出来,忙上前询问,“他这是……”
所长悄声说,“我们检查了一下,初步判定是自杀。但最终结果还是需要法医进行尸检。”
“家属的意见呢?”我问。
所长朝地上噜噜嘴,父母已哭倒在地板上,母亲一个劲地摇着小陈的头,大声呼唤小宇的名字,想把他从睡梦中唤醒,周围的人无不落泪。“没看到吗?现在不好跟他父母说,晚一点吧。这样吧,你们几个来的同事先跟我去做个笔录,确认一下死者的情况。”
“所长,他是在哪里跳江的?”我的眼圈也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