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向目光长远,或者说,是杞人忧天。
从绵绵冰店内出来后,陶然然感觉吃得很饱,店主实在太热情好客了,她和姜倾武解决了一大份绵绵冰后,午饭也解决了,甚至晚饭也不用再多吃。
从清晨就开始忙碌,现在已经是到了将近下午两点,剩下的半日,是属于她和姜倾武的。
是为了散步,也是为了消食,陶然然拉着姜倾武去了附近的公园,公园很大,兜兜转转行人却是很少。
除了偶尔遇见的在凉亭内听京剧的老大爷和园中唯一的管理员,陶然然和姜倾武大概是公园里惟二、惟三的游客。
“诶!你看那儿有只鸟,好像是只八哥,你猜它会不会说人话?”
“嗯……”
陶然然今天很高兴,至少,在真正察觉到姜倾武有些不快前,她这刚刚参加完毕业典礼的人还抱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姜倾武和陶然然在公园里慢悠悠地散着步,一路上,陶然然都像个好奇宝宝似的左看右看,但姜倾武却是心不在焉。
他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还没想好和陶然然怎么说。
出于应对紧张与等待的习惯,姜倾武又在心中默默数起了离心管的编号。
“A001,A002,A003……”
出人意料地,在他数到“A100”的时候,他和陶然然头顶上传来了一声闷雷。
“看来天气预报也不是百分之百的准确,还好有这么个凉亭。”
拉扯起了姜倾武的手,在被淋成两只落汤鸡之前,陶然然带着姜倾武跑进了公园里的一处湖边凉亭。
这处凉亭不是方才刚进来公园的那个,因为二人并没有看见那个听京剧的老大爷。
“阿武,你蹲下来一点,你头发上沾了树叶。”
眨着眼睛,陶然然突然笑了笑,看见姜倾武伸手便要朝头上摸去,连忙使劲揪住了他的衣领,姜倾武也因此低下了脑袋。
“哈!”
根本没有什么树叶,而是陶然然的小心思,姜倾武比她高了太多,想要出奇不意地偷亲上去,还真有些难度。
这一轻吻,显然是给了姜倾武一个惊喜,至少陶然然是这么认为的。
可接下来的姜倾武和她谈起的事情,让她的心情一下子坠到了谷底。
“然然……我申请到了……要去一个比较远的地方攻读博士……”
“怎么?你是要去云南?”
姜倾武没有说话,一双薄唇抿了起来。陶然然这才后知后觉,事情大概远超她的想像。
“你……要去国外?”
“去伦敦……也许三年,也许四年,也许……五年……”
陶然然没有说话,她知道恐怕这最后一个数字才是最贴近真实的答案,而且还可能更久。
“所以你想和我分手?”
“五年的时间太过漫长……我不想耽误你,你说过,你最想成为一名摇滚明星……”
现实就是现实,陶然然知道姜倾武并不是“陈世美”,以她现在的条件,已经小有名气,在国内很快就能成名出道,如果现在去到国外,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甚至,她的梦想再无可能,永远只会是三年级的作文本上那些已经模糊了的字迹。
“那就分手吧,差了那么多的时区,就像是不在同一个时空一样。”
决绝如伊,姜倾武没有反对,在凉亭里静静看着陶然然冒着已经变小了很多的雨离他而去了。
他还没来得及将手里的那枚赤色的枫叶吊坠送到她的手里,他还记得以前总说要带她去看枫谷的遍山红叶,却每每总是因为实验室的事情失约……
大概,他再也无法履行这个承诺了。
六
“一场雨把我困在这里
你冷漠的表情会让我伤心
六月的雨就是无情的你
伴随着点点滴滴痛击我心里
……”
毕业之后,凭借着在大学时就已闯出的人气,陶然然很快就出了自己的唱片,有了自己的乐队,各类榜单上也渐渐有了名字。
偶尔她会去慈善义演,每每一上台她总会唱那首《六月的雨》。
一遍又一遍,她唱的是如此动听,即便是翻唱,也让人不吝夸赞。
但是,又有谁会知道,这首歌于她而言,完全是写实呢?
当年在公园分手后她跑了出去,一路顶着风迎着雨跑回了宿舍。
路上有人看见,她也丝毫不在意,毕业季亦是分手季,大学校园里从来不多她这一个受了情伤的女同学。
那天,宿舍里乱糟糟的,四处散落着室友们还没收拾好的行李和准备寄回家的大件快递。
陶然然随便找了双拖鞋换下,又将湿透的外衣扔在了座位上,便支撑着一副失魂落魄的身子爬上了床梯。
那一刻她感到天旋地转,所幸,在这大学里的最后一天,她没从床梯上摔下来。
一头倒在那只剩了凉席和一个小枕头的床铺上,陶然然很意外自己竟然很快就睡下了。
她似乎还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的主角没有出乎意外,自然是她和他。
但又不是她和他。
“不!你为何要如此……非然……非然……”
触目惊心的一片红,自心窝而出,究竟是如何的怨愤,才会让那个看起来和她长的一模一样的女人选择了如此惨烈的方式去了结自己的性命。
那刺眼的红,像极了枫叶。梦中他也曾允诺了她要去带她看最美的漫山枫红,可到头来,却逼死了她。
哈,如果真的有前世之说,她是不是该谢谢他,这辈子居然这么利落地就放开了她?
本来是会成为寝室里最后一个离开的人,可在梦醒之后,陶然然却利落地收拾好了东西。
在她的几个室友各个微醺,身上带着些许烟味回来时,她的桌面已经空无一物了,甚至,她都没耐心多等上几个钟头来和几位室友告别。
不愿面对面的离别,她怕她会忍不住放声大哭。
呵……为了那样一个无趣的男人,不值得她去流那样多的眼泪。
说走就走,后来的后来,陶然然辗转从别人嘴里听到了他的消息,拍完毕业照的第二天,他就大包小包的带着行李出国了。
那就这样吧,从此山水不相逢。
七
“A001、A002、A003……”
出国之后的姜倾武依旧改不了在心里数离心管编号的习惯,哪怕眼前没有离心管,而是一排排的试管又或是只有一把移液枪,他有时就会那样突然地在心里数着。
实验室里的其他人,常常笑他是个“实验呆子”。
可是,也只有姜倾武自己清楚,他心里是在记挂着一个名字叫做“陶然然”的女孩子。
有很多很多个在实验室通宵的晚上,他从“A001”数到了“A999”,每每数完,他都会忍不住从白色的实验袍的口袋里掏出来被他放在一次性塑料手套里的手机。
他还存着陶然然的电话号码,甚至也还留着她的微信。
他不敢用微信发消息给她,他怕看见对话框上会出现那刺眼的红色感叹号。
曾经有很多次,他都看好了时间,算准了时差想要给陶然然打过去一个电话。
他一直默默地关注着她,知道她已成为了圈子里小有名气的独立音乐人。自己作为一个悲伤的过去,或许她已经把他忘了。
在实验室里的生活很枯燥,更何况,总是失败的实验让姜倾武感到十分的挫败。
他不相信自己的想法是错的,一定能成功才对。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终是让他在某个通宵的夜晚变得有些疯狂,但疯狂之余毕竟还有理智尚存,他只是有些放肆地违反了实验室基本守则之一,在实验室内吃起了东西。
姜倾武其实一直都是个老实人,即便到了如此地步,他也只是叫了一份披萨,一份炸鱼薯条,外加几听啤酒。
其实,就算他在实验室里煮火锅,教授也未必舍得批评他。
靠着实验台,姜倾武坐在地上,一手拿着披萨,一手拿着薯条吃得很快意,渐渐有了饱腹感后,他便放慢了大快朵颐的速度,一口一口喝起了啤酒。
他并不知道很多啤酒的牌子,上次去酒吧喝酒的时候,还是大概四年前为了和其他人一起去庆祝世界杯。
所以他也记住了如今手里的这种啤酒的牌子,似乎是一种苦啤,一口倒进嘴里,有一股淡淡的苦涩味。
不算好喝,却偏偏最对他的胃口。
或许来伦敦攻读博士学位是一个错误,如今结出的只有苦涩的果实。
姜倾武不记得那天晚上他究竟喝了多少听啤酒,人微醺的时候,记忆总是模糊甚至错乱的。
但他记得清一件事情,迷醉着双眼,他用一个不常用的邮箱给陶然然发去了一封邮件。
邮件的内容很简单:“你还好吗?”
凌晨的时候,姜倾武头脑昏胀着将一地狼藉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如他那干干净净的白色实验袍。
尽管他知道导师很少来实验室,即便来了,看到这些乱糟糟的东西也不会说什么,可他不愿那么做。
他这人一向是严肃和律己的,就连导师也曾开玩笑说他比自己更像一位导师。
放纵、破坏规矩是什么感觉?大概对别人而言是愉悦的,可对姜倾武来说,这会让他有一种负罪感,就好像是在西夏王宫的地下冰窖里破了戒的虚竹一样。
姜倾武从来没期望陶然然会给他回信,但鬼事神差般地,他还是出于好奇在打扫完“所有罪证”后,用电脑登录了那个邮箱。
他看到了回信。
回信的内容也很简单:“我很好,你是谁?”<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www.</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