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裴硕抵达汾阴以南地区的时候,所见就不仅仅是数十座帐篷啦,而以刘粲的金顶大帐为中心,密密麻麻,连营数里,旌帜招展,杀气弥空。裴硕报门而入,刘粲大喜,亲自下座来拉着他的手,说:“此行有裴公相助,破晋必矣!”
裴硕的身份又与薛涛不同,一则裴氏天下高门,非薛氏可比,二来裴硕本人也是在晋朝做过一任郡守的,不象薛涛此前还是白身。因此刘粲认为,倘能说动裴硕出仕,千金马骨,则河东各姓必将陆续投诚纳款。
当即把准备好的制书硬塞给裴硕,任命他为侍中,封闻喜县侯。裴硕辞以老迈,坚决不肯接受,刘粲好说歹说,虽然口气比对待薛涛的时候要温和得多,但最终还是光火了,瞠目喝道:“汝不肯受我名爵,难道有叛国逃晋之心么?须知我杀汝一老匹夫,有若宰鸡屠狗一般!”
裴硕面色不变,只是拱手道:“老朽贱躯,岂敢有劳殿下,老朽自死可也。”说着话一躬身,朝着旁边侍卫手执的长戟尖刃便直撞过去。
刘粲赶紧喝令将其扯住,随即问道:“汝便不惜死,难道不怕我踏平汝庄,伐去裴柏,举族上下,不论老弱妇孺,斩尽杀绝么?!”
裴硕被胡兵牢牢按住,不能动作,只好摇着脑袋,面无表情地回复道:“老朽本非裴氏之长,暂代其位,以护族人而已,向无威望。若族人中有愿出仕者,老朽绝不拦阻;若不肯仕,老朽也不强求。儿孙自有儿孙之命,生死祸福,唯其自招,老朽能护其一时,难道还能护其一世不成么?且我裴氏支脉甚多,散布各方,当年即司马伦亦不能杀尽,殿下欲族我姓,恐怕不易啊。”
刘粲无奈,只得下令将裴硕暂且拘押起来。
随即转过头去,对满面羞惭的薛涛说:“闻喜颇远,大军西征在即,不便往攻。董亭却近……”
薛涛大惊,急忙俯首道:“我薛氏无罪——那老匹夫忤逆殿下,须不是草民之过……”
刘粲笑道:“卿今已受朝廷名爵,如何还自称‘草民’啊?我无他意,大军既集,明日便要渡河,薛将军既然族居于此,想必对于大河水文,颇为熟稔,乃欲以将军为向导,相助我军得渡。”
薛涛推却道:“殿下错看草……末将了,末将虽然居此,唯知守护乡梓,实在不通水文啊。”
刘粲道:“然则贵族中何人常渡河而往关中?可召其来,与将军同行。”
薛涛辩解道:“关中乃是敌国,末将族中,哪有人敢冒犯禁令,渡河前往呢?殿下……”
刘粲猛然暴喝一声,瞠目言道:“休得狡辩,孤不信汝与关中晋人,从无苟且!汝薛氏不过故蜀孑遗,迁来河东,又非世宦显姓,若与晋人不通款曲,裴该《姓氏志》中何得有汝家之名?!”
薛涛闻言大惊,真是有苦说不出口啊,只能连连磕头,哀告求饶。
刘粲抬起左手来,按在薛涛肩膀上,语气略微和缓了一些,说:“薛将军,贵家本从昭烈皇帝,为汉之纯臣,今我绍继汉统,重光炎刘,早该奖掖旧臣,一时疏忽,未能及早授官于将军,将军其怨我乎?”
薛涛连声道:“末将不敢……”
刘粲道:“或将军有怨于我,此前乃与晋人所有款曲,不管是与不是,往事已矣,我皆不罪。将军自当赓续先祖之德,仍辅皇汉,成就功业,待孤扫平晋虏,自有高位以酬将军。今请将军为我先行,导我大军涉渡大河,破晋垒,逐晋寇。若能顺利抵达河西,将军为此征之首功!若不能时……”
当即冷笑一声:“想必将军自也无颜还见于孤了吧?放心,将军的寡妻遗孤,我自会接至平阳,善加看抚的。”他还特意加重了“看抚”二字。
薛涛万般无奈——最关键骨头既然已经软过了,那就再不容易硬起来啦——只得接受刘粲之命,为他去诓开河西晋人的渡口守堡。
于是刘粲召集众将,高声道:“明日四更造饭,五更聚齐,平旦时便要渡河。薛将军乘舟先发,待取晋垒,万舸争渡,直薄夏阳!夏阳若下,进取郃阳,分道践踏晋土,摧其壁垒,掳其农人,即不能一举而定关中,也要让裴该穷于应付。我若能在河西稳固军势,无须三载,必能灭晋……关中军势!”
(第七卷“万殊同野马”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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