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说说笑笑来到二楼,拨开水晶珠帘,此地陈设精巧之余又不会过于繁冗。三张檀木坐榻并无雕饰,铺着锦褥绣枕。坐榻之后亦垂纱帐,传出阵阵丝竹乐声,想来是阁中乐师。榻上几案摆着产自江南越州的秘色瓷器皿,碧青堪拟柳翠,晶莹润泽有如湖水,将江南烟雨的一抹韵味带来此间。
??与一楼无墙无门不同,二楼门扇层折,打开那雕花朱漆门扇后,可以望见天香阁之外的景象。如今天色已暗,平康坊中各处灯火通明,让人窥见长安最繁华的方寸天地。
??程三五未曾踏足江南,但也能感受到此间主人要将这里营造出迥异于长安的意境氛围。
??婢女们将安置厅室中央的一尊错金博山炉挪开,清幽兰芳飘荡,久处此间衣袂留香、飘飘欲仙,不负“天香”之名。
??众人相继落座,绛真与程三五各自单独一榻,阿芙坐下之后,轻拍坐榻锦褥,朝一旁侍立的秦望舒说道:“今日就是来散心的,都各自解兵落座吧。”
??秦望舒脸上难抑喜悦之情,当即解下佩刀,与阿芙同榻而坐,朝着对面的程三五露出得意之色。程三五一幅不明所以,只是乖乖将佩刀解下。
??就见绛真轻轻击掌,当即就有婢女鱼贯而至,手捧酒食,端上各人身旁几案。
??这些酒食分量都不甚大,首先是一碟嫩白笋条,程三五看得满脸迷糊,绛真微笑说道:“这道菜叫‘秋风思吴中’,几位不妨先开开胃。”
??程三五拿起象牙箸,夹着一根“笋条”吃下,先是感觉口感清脆,随即发现内里有鲜嫩肉馅,与那稍显寡淡的“笋条”搭配起来,顿时甘甜可口,似有汤汁化开。
??尽管这一碟菜就够程三五几口,但他还是被勾起食欲,连连下筷,眨眼间扫荡一空。
??“这是将菰菜内里掏空,填入的莫非是鲈鱼肉?”阿芙品尝几口后问道。
??“不愧是芙姐姐。”绛真微微颔首:“菰菜鲈鱼在吴中一带,历来有‘金羹玉脍’的美誉。这两样都是重阳节的时令风物,正巧昨日快马送来,我就顺便做成这道‘秋风思吴中’了。”
??“鲈鱼出水即死,想要运来长安极不容易。”阿芙夹着一根菰菜打量着说。
??绛真含笑躬身:“这也算是美中不足吧。我见鲈鱼不够鲜活,因此没有按照古谱制作菰菜羮、鲈鱼脍,而是将鲈鱼拆骨分肉、切碎油封,填入菰菜后,用雉鸡汤滚熟,可以保全几分风味。”
??“吴越毕竟与长安风物不同,能够做到这种程度,也是不容易。”阿芙望向绛真,展眉一笑:“你有心了,多谢。”
??“芙姐姐是吴越风物大家,能得这一声谢,绛真倍感荣幸。”
??程三五听到这话才反应过来,如果他没猜错,阿芙应该曾在江南吴越之地逗留了一段岁月。阿芙说是请自己来天香阁,可此地从器物布置到饮食用度,基本都是按照江南吴越风格来办,绛真分明是为了讨好阿芙。
??而与阿芙同榻的秦望舒手指微动,试图默默记下这道菜肴的制作方法,可当她听完之后便觉得自己根本做不到。
??绛真向婢女们眼神示意,第二道菜端上几案,那是一碟酱红油亮的烤鹅肉,搁在紫苏叶上,叠成宝塔状。
??与此同时婢女捧壶斟酒,无色琉璃杯中,是赤红如血的酒水,还放入一小块冰。
??程三五看见肉就兴奋,没等绛真开口便立刻下筷。就感觉一股酸甜微辛随着油脂在嘴里炸开,那烤鹅肉入口即化,程三五还没尝明白就吞下去了。片刻后一股火热从胸腹升起,感觉喉咙微微发干。
??阿芙与秦望舒品尝过后,也是各自露出赞许表情。绛真介绍说:“这一道叫做‘旧羽觅冰消’,乃是用捣炙法烹制肥鹅,将瓜菹、葱姜、橘皮、蜀椒磨成细屑,与好醋、蛋清调匀,涂抹鹅身,再用猛火炙烤,待得油脂渗出便可。这道菜辛辣燥热,搭配一杯‘昆仑觞’正好。”
??绛真还没说完,程三五已经把自己那碟烤鹅吃完,连那冰镇葡萄酒都喝了三四杯,一旁婢女只得连连斟酒。
??“不错,往事合该冰消,想太多俱是无益。”阿芙晃动着琉璃杯,若有所思,随即仰头喝下如血酒浆,雪靥浮现一抹红晕。
??“对了,这‘昆仑觞’又有什么讲究?”程三五算是明白了,这地方不是为了填饱肚子的,就是让文人雅士来过瘾的。
??绛真微笑答道:“传说数百年前,北朝有道人以瓠匏为舟楫,逆黄河而上,直至昆仑河源之地。后来道人绝迹无踪,唯有瓠匏顺流复返,其中盛满河源之水,静置一夜后,清水转赤,用于酿酒,芬芳甘冽,号称世间绝味,因此被称为‘昆仑觞’。”
??“这……”程三五看了看其他人,有些发懵:“这算神话传说吧?几百年前的酒水还能喝吗?”
??绛真掩嘴浅笑,阿芙皱眉道:“哪有人会在这里较真的?真是败兴!”
??程三五也不好反驳,绛真则命第三道菜端上桌,那是用白瓷盅盛纳的肉丝粥糜。
??“此乃‘相忘入江湖’,将鲜鲫切成细丝,以葱姜、胡芹调味,最后与粳米熬煮成粥糜,算是这三道菜中最容易做的。”绛真言道。
??“好个‘相忘入江湖’。”阿芙用玉勺轻轻拨弄粥糜,味道鲜美,鱼肉细得几乎与粥糜融为一体、难分彼此,好似鱼入江湖。
??第一道菜“秋风思吴中”,暗示阿芙久居吴越,引出她故旧思绪。第二道菜“旧羽觅冰消”,却是让阿芙莫要挂怀往事,任其如大河东逝,不过昆仑一觞。最后上的“相忘入江湖”,便是绛真祝愿阿芙能够不受牵羁,从此自由解脱。
??程三五几口就把瓷盅里的粥糜喝完,舔了舔嘴巴,感觉肚子依旧空空。
??“如何?”阿芙一手撑着下巴,问道:“绛真姑娘如此蕙质兰心,还有这佳肴美味,放眼长安也是极罕见的。不算我亏待你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