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天宇的身影重新出现在苏原视线中的时候,苏原轻轻的松了口气。
看着他走过来,虽然面容看着有些惨淡,但身形仍然挺拔,神态看不出一丝变化。
“抱歉,”楼天宇简单地说了一句便坐下,给苏原倒了茶,“茶有些凉了吧?”
“楼总,”苏原开口,却不知从何问起,“好些了?”
“以后叫我楼天宇”,他沉吟了一下。空气显得严肃和安静。
“想起什么了?“苏原的表情仍然冷冷地,声音却有了些关切。
楼天宇不知为何,对于这一份漠然却心生感激和信任,索性坦诚地说道:“……多年前我出过一场车祸,头部做过手术,有些淤血还需要慢慢吸收。”
“所以,影响了记忆?还影响了消化?”苏原想起他刚才那副颓人的表现。
楼天宇此刻倒也没觉得受挫,便也爽朗了些,“还好没有影响智商,学习工作不受影响”,说完他冲苏原抬了抬下巴,自嘲地笑笑。
苏原会心地展颜,气氛顿时活跃了些。随即,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你的医生应该在美国吧?在中国怎样复查呢?”
“早就不需要复查了,只要没有严重的反应或明显的症状,就像平常人一样”。
“还是看一下吧,就像请律师一样,找个send opinion总没有坏处”。
楼天宇看着苏原,点头笑道:“嗯,好的,我信我的律师。”
“我……有一位很熟悉的朋友,是市八医院脑外科的主刀医师,你什么时候方便,带你去。”
“行啊”,楼天宇一口答应,“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有件事情要做。”
“我们?”
“把领狮收购完成,总部不愿意再等了。”
“说道领狮,”苏原歪了歪头,表示好奇:“领狮虽然名义上称作集团,但你也看到了,它是家非常地域化的工厂,你们不是专投那些增长最快流量入口多的行业么?它每年的利润率也不高,为什么一定要收购它?”
楼天宇沉吟了一下,问道:“你知道领狮是野金医药的芯片代工厂吗?”
苏原好像突然明白了。野金医药是衡泰参股的医药公司,对于“MEMS传感器”的医疗应用,她当然听说过,这种传感器可不是随便哪家厂就能做代工的,其中的技术、专利也不是一星半点。
“你们不是刚入股了野金医药吗?”
“入股而已,上市公司入股只是经济层面的,关键的技术、资源、渠道等等……总之,不是我们控股,这些永远不能掌控。而代工厂,是个不错的渠道。”
“所以,KC Capital是希望通过代工厂获取技术的秘密?”
“不仅仅是秘密,而是一个数据的宝藏——通过人体的芯片感应技术,你能想象今后的每一个人身体信息的变化、行走的路线、一切的一切,都能以数据形式记录下来吗?再进一步,通过传感器的接触,也许,我是说也许,将来还能形成对神经的刺激作用,逐步改变人的行为方式,逐步形成对人的控制……”
“这不可能!”苏原突然放高了音量。她没有想到:这才是KC Capital控制一家芯片加工厂的目的,“控制”——这是他的追求?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我的律师。”楼天宇*地笑笑,“况且,我只是个职业经理人,我要为我背后的资本负责,投资人的利益为上,是我的职业精神。就像以我的利益为上,也该是你的职业精神一样。”
苏原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刚刚开始觉得他是一个明快ABC的人,突然间又仿佛走向了一个她难以触及的世界,这个人的瞬息变化太快,那双眼睛波澜不惊,没有了刚才混乱不适时候显出的病弱,变得阴冷强悍。她有些适应困难。许久,她慢慢地说:“楼总,这不是我的职业精神,职业精神的前提是符合社会的公允和底线,就像我们不可能把黑社会的职业杀手称作有职业精神一样。”
“e on,这个比喻不妥当。”楼天宇沉着气,面无表情地说。
“我承认不妥,但我相信楼总你明白我的意思。鉴于此,我必须建议在收购合约中对技术保密与开发加入限制性条款。无论是不是符合你的利益。”
“你明知道,有了这层限制性条款,这个代工厂于我们就是可有可无。”
“你也明知道,如果你们在没有授权的情况下私自进行技术开发,也很难取得正规知识产权的保护,还可能面临侵权纠纷。”
“So what(那又怎样)?”楼天宇仍然面无表情。
“So what?”苏原掩饰着自己心中慢慢升起来的怒火,一字一句地说:“既然不能取得客户的信任,我想我不如辞职,您可以找到更合适的律师。”
楼天宇沉默许久,平静地注视着她,面部表情没有一丝波澜,气氛却有压顶的紧张,苏原甚至都做好了被凯德辞退的准备,毕竟KC Capital是凯德最大的客户之一。她有些后悔,自己也许真的太任性了,这个楼天宇绝对不是一个善主。
感觉过了一个世纪,楼天宇移开了目光示意买单,随后缓缓起身,仍然一句话都没有说。他绕道苏原的背后轻轻拉开椅子,礼貌而温情,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发生过。所有的局面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想谈则谈,不想谈则没有人敢开口,苏原强迫自己赶走这份尴尬与不适。
不远处的汇丰银行大楼,叶小眉边套着一件外套从里面冲出来,边急着看时间跟一个20岁出头的男孩子低声嚷嚷:“你什么时候能花点心思好好学习,学位、证书、手艺,哪样都可以,天天攀着高大上的阶层,你还没有毕业呢,能不能先把大学毕业了再想着在这些会所里混啊?!”
男孩子看上去白白净净的,还有些书卷气,可是此时却略显烦躁:“姐,你就知道说我!你天天半夜三更地在楼里工作,咱妈怎么说的,赶紧找个金龟婿嫁了,比什么都强!我就是有个大学生的身份才进去的高级会所,否则你以为人家会要我吗?”
叶小眉皱着眉头听她弟弟叶大明头头是道地跟她解释高级会所是干什么的,帮客人做投资,买境外理财产品,他们如何有渠道将人民币换成美金,大老板如何与新加坡的大家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你也知道你是大学生!你知道爸妈花了多少力气把我们都送进大学?!你要成为有钱人,有钱人是那么好做的吗?!”
“怎么不好做?我看到的有钱人都很轻松,天天在会所里吃喝玩乐!他们现在担心什么?不就是安全吗?他们焦虑什么?不就是这些钱不知道哪天就没有了吗?我给他们提供服务,倒腾到境外去,难道不是最合适市场发展的道路吗?挣他们的钱难道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