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车队继续往牙帐方向前行了一段路程,找到一处水源,李元恺洗去一身血污,找丘行恭要了件寻常军袍换上,才略显郑重地登上高熲马车。
车厢果然宽敞,有一人睡的软塌,还有一方矮几案,可供二人对坐也不嫌拥挤。
大隋的能工巧匠将马车设计得很精致,用巧妙的机关滤去不少颠簸感,走在草原上几乎和平地一样稳当。
高熲用一个小炉子烧水,招呼李元恺坐下,笑道:“来的正好,水开了。”
李元恺略微有些拘谨地双手捧着茶杯,小口喝着,不由得想起了当初在张须陀家里,因为一顿牛饮还被张神刀说教了一番。
此刻面对的是高熲,更是个十足的文臣,李元恺怕太过粗鲁的举止惹对方不喜。
高熲瞧出李元恺的拘束,和蔼笑道:“放轻松点,就当作是在跟自家长辈闲聊一样!老夫现在可是空有偌大名声,却无官无职无品,天子也是怕我闲坏了,才让我干点跑腿的活,顺便卖卖这张老脸!毕竟这天地下,认我这张老脸的还有不少人呀!”
李元恺听出高熲话里的落寞唏嘘,更多的却是自嘲般的感慨,忙道:“昭玄公乃我朝创业之基石,辅佐先帝平定大江南北,功勋卓着,天下人都为之敬佩!”
“功勋?”高熲笑着摇摇头,轻叹道:“年轻时我以对国朝之功劳为傲,老了以后,才明白功勋显赫有时候未必是好事!功高震主绝非嘴上说说而已,那是一根实打实的尖刺,扎进心中就拔不出来了呀!”
高熲笑容苦涩,曾经位极人臣辅佐国君一手缔造开皇盛世的元勋老臣,如今竟然意气不再尽显颓丧之态。
李元恺沉默了。
融入大隋时间越久,就越发能够明白这位如今六十六岁的老人对这个王朝的贡献有多么巨大。
他对大隋的影响力体现在方方面面,从当初平定尉迟迥叛乱,为杨坚扫清代周立隋道路上最大的一块绊脚石开始,到开皇元年修订《开皇律》,制定一系列行政、官制、礼制、市商税制等等制度和改革举措,帮助隋文帝巩固政权安抚民生,到后来担任平陈元帅杨广的帅府长史,作为平陈大军的智囊和大脑,调度数十万大军成功平灭陈朝,使得南北归一山河一统,于社稷功德无量!
直至开皇十九年搭档杨素挫败两大突厥可汗联军,一举奠定大隋对突厥的全面胜利,为启民可汗回归扫平道路,高熲无疑就是大隋王朝的擎天柱石,他的声望之高连杨素也比不上。
可惜后来因为废立皇储之事,高熲沦为政治牺牲品,作为杨勇的老丈人,一旦太子储位不保,他这棵太子身后最粗的一棵大树必须要先拔除。
即便这样,以高熲的威望,他也应该能得到一个善始善终才对。
只是杨广继位以来,许多先朝老臣遭到清洗,高熲等重臣的影响力更是遭到全面封杀抹除。
三大老臣在区区五百名隋军步卒护卫下,就敢横跨草原前往突厥牙帐,从这件在李元恺看来都觉得荒唐轻率的决定来看,就知道三人目前的处境有多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