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M.VBIRDCAGE:RadioHead
序章
——我们若彼此相爱,神就住在我们里面,
爱他的心在我们里面得以完全了。
(约翰一书第四章第十二节)
“这件事情你到底觉得怎么样,伊萨克?”
“恩?什么觉得怎么样?”
“不要装傻嘛!……当然是我们的‘冰之魔女’小姐的事情了。”
虽然别人在和自己说话,但是黑发的绅士却仍然将目光关注在眼前那张刚才顺手从房间里拿来的报纸上,可谓
无礼至极。茶褐色头发的年轻人一把没收了他手中的酒杯,有点孩子气地撅了撅嘴唇。对方抬起了头来,用略
带责难的视线望着他,但他却视若无睹,向着窗外扬了扬下巴。在凝结了白色水珠的窗户外面,是飞舞着雪花
的夜晚的大海。
“她终于决定要决一胜负了是吗?不管怎么说,她居然特意将你叫到自己的大本营里去。我想她是做好了相当
的心理准备。”
“哦,是这样吗?我还真不知道有这么回事。”
“……喂,你早就已经知道了吧,伊萨克。”
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在并不十分宽大,但是装修豪华的酒吧里,坐满了衣着光鲜的男女,再加上正在对话的
这两个人。酒吧里显得十分热闹。
昨天晚上,这艘豪华客轮“独身者之骄傲号”离开了阿尔比恩王国的首都伦迪尼姆,两个小时之前,它刚刚驶
入了日耳曼王国的领海。实际上,这次经过圣米歇尔港的三天两夜的旅程,在八个小时之后即将迎来它的终点。如今那些乘客们都来到了甲板上,享受着在这艘船上的最后一夜。茶褐色头发的年轻人透过窗户望着这些乘
客,有点调皮地歪了歪头。这张白皙而美丽的脸庞,使得经过他身边的每个人都不禁回眸。
“你在装傻的时候有一个小习惯,那就是总要稍微舔一舔嘴唇。所以,我马上就明白你在撒谎了。”
“恩,是吗?”
听到了“操偶师”的分析,他的同伴——乌黑的头发长及腰间,穿着如同丧服一般的深色西装的绅士终于露出
了一丝饶有兴趣的表情。他将手中的报纸叠了起来,刚想用手指碰自己的嘴唇,随即立刻察觉到上了对方的当
,他微微苦笑了一下,有点调皮地眯了眯眼睛,回头想美貌的年轻人望去。
“戏弄一个无辜的老人难道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吗,‘操偶师’?”
“当对方是你的时候,就很有意思了,伊萨克。”
“操偶师”看到对方终于肯同自己谈话了,于是便把刚才没收来的酒杯还给了他以示褒奖。接着,他非常洒脱
地冲对方点了点头,随后又喝了一口自己杯中的咖啡。的确不愧是全阿尔比恩最豪华的客轮,这咖啡不管是香
气还是口感都无可挑剔。
“可是,你明知道这是个陷阱,为什么还是要去维也纳呢……莫非是因为那个?你也终于下定决心要和他们决
一死战了吗?”
“哎呀,你指的究竟是什么呢?不管怎么说,*爵夫人毕竟有那个巴尔特萨在身边出谋划策。你是个聪明人,
既然你认为我已经察觉到了他们的阴谋——这种看法应该不会错吧——但是嘛,难得他们特意邀请我,要是断
然拒绝的话,恐怕不太礼貌吧。”
“哎呀呀,真的是那样吗……”
虽然“魔术师”的表情十分严肃,一本正经地编织着道德家般的辞藻,但是年轻人却用充满了快乐的眼光观察
着对方。他如同一只戏弄着狮子尾巴的小猫一般,(穴花:这种比喻也用得出来!)继续着他那天真无邪的发
言:
“不管怎么样,当事人是你。你恐怕在策划什么更可怕的事情吧?多半是我这种人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阴谋
诡计。”
“你实在是太抬举我了,‘操偶师’。我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而已,所以我想,一定要尽量重视对别人的礼节
……不过话说回来,倒是你一直在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吧?本来,他们邀请的人只有我一个而已,但是为什
么你也跟着过来呢?”
“这你还不明白吗?——因为事情看起来很有意思。”
“唉唉,我就知道是这样。”
绅士点了点头,从他的表情上看来,这个答案并没有超乎他的预料。随后,他将已经空了的杯子再次倒满。“
魔术师”一边爱怜般地轻轻摇着杯子里那些泛黄的液体,一边抬起了他那丝毫没有光芒的眼睛。
“不过,‘操偶师’,假如你要去消遣时间的话,我没什么意见,但是和我一起去那里的话,是会很危险的。
恐怕连你都会被视为我的派系,被他们列入欢迎名单哦。”
“那有什么,我早就被他们视作你这边的了吧。虽然我非常不情愿这样……但是,*爵夫人恐怕也太高估你的
实力了,伊萨克?她竟然真的以为,你的声望和影响力足以组织一个‘派系’。”
“……有一件事我早就想说了,‘操偶师’。你是不是有一点误解,把我当成了一个完全不适应社会,或是有
严重人格障碍的怪人啊?”
“没有的事情!我可没有误解!”
“操偶师”若无其事地回答了对方的问题,随后将桌上的酒瓶子拿了起来。但是这并不是为了自己要喝,对于
天生缺少酒精分解酵素的他来说,无论是酒还是爱喝酒的人,都是无法理解的存在。但是,惟独那些印在酒瓶
标签上的商标及画在旁边的图案引起了他的兴趣。
“‘苍白的新娘’?真是个奇怪的名字。为什么会有酒厂采用这种名字当自己的商标呢?”
“在这个‘独身者之骄傲’号上面,流传着一个悲伤的传说。”
黑发的“魔术师”将瓶子拿了起来,用指尖轻轻地弹了弹它的标签。他用暗淡无光的眼睛望着上面的画——一
名独自彷徨在甲板上的新娘——随后,他开始向“操偶师”小小地展露出自己的博学。
“据说在大约半个世纪以前,就在这艘船开始她的chu女航的那一天,船主的女儿在船上举行了婚礼。不料,婚
礼结束之后,新郎突然被波浪卷走,消失在了大海之中。新娘痛苦地哭喊着,拼命地寻找新郎,但最终还是没
能找到……从那以来,新娘一直不断地在寻找着自己的丈夫,即使现在,据说有的时候,在下雪的夜晚还能看
到彷徨的新娘的身影。”
“是吗?……不过,这是常有的奇闻怪谈吧。这些关于船只的传说,为什么每一个都那么相似呢?”
“不过,还有不少其他的谣传,有人说新郎和其他的女性一起逃走了,也有人说其实是新娘为了赚取保险金而
将新郎扔进了大海里。”
“我看还是这些说法比较有意思一些啊……不过总的看来,仍然是一些无聊的事情。”
年轻人毫无顾忌地打了个哈欠,然后将对方那认真的长篇大论一把推开。对于他来说,没有任何敌人比无聊更
加值得憎恨,没有任何事情比他让听一段冗长的无聊故事更加使他生气。他将还没有喝完的咖啡放在桌子上,
随后优雅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那么,我也要去睡觉了。就算我在这里再待下去,看来也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了。”
“恩,晚安。的确,现在是孩子应该睡觉的时间了。”
“你也是一样。晚上熬夜对于老年人可不太好啊,伊萨克。”
“操偶师”留下了一句充满讽刺和恶意的话语转身走了出去。周围的乘客们都在愉快地大声说笑着,而在舞台上,一个漂亮的女孩正在有点无精打采地唱着法国民歌。但是,他所喜欢的事情——也就是那些让天使感到头痛的事情,根本没有要发生的征兆。
“真是没意思,这个世界上的东西都好无聊啊!”
正当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准备走出这个房间的时候——
“——啊,对不起,失礼了。”
“操偶师”差一点就撞上了迎面走过来的一个人影,他连忙停住脚步,彬彬有礼地向刚刚快步从前方走过来的那名中年男子点了点头。
“非常抱歉……您没有受伤吧?”
“啊,不,我没事。”
也许这名瘦削的中年男子也被年轻人的美貌所吸引住了,他用僵硬的法兰克语回答着对方,声音似乎显得有点不太自然。他将那副看上去度数很深的黑边眼镜向上推了推,然后也向对方轻轻地点了点头。男子的脸色非常严肃,看上去充满了浓厚的禁欲色彩。
“对不起,先生。是我没有注意。”
“没什么,没什么,请您不要在意。我刚才没有看前方,所以是我的不对。”
“草偶师”微笑着点了点头,但是面对希望和自己握手的对方伸出来的手,却装出了一副没有看见的样子。他正准备离开这个如同炼狱一般令自己感到痛苦的空间,但是,一瞬间之后,“操偶师”的脚步停了下来,因为一个惊讶的声音从背后传导了他的耳朵里面。
“杜普雷博士?对不起,请问您是里昂工科大学的路易?杜普雷博士吗?您就是那个人工智能研究的权威学者吗?”
“操偶师”转过头去,看到他的同行者——“魔术师”刚刚将杯子放在桌子上,站了起来。
不知为什么,“魔术师”非常谦恭地握住了傲慢地点了点头的中年男子的手,随后如同一个名门贵族的管家一般必恭必敬地弯下了腰。
“看来我认得没有错。事实上,我对博士您写的论文十分感兴趣,经常拜读您的大作。对了,此前您发表的那篇叫做《人工智能内的假想神经元网luo构筑的概念与展望》的论文我也读过了,真是非常精彩啊!……啊,对了,忘了介绍了,我的名字叫做艾萨克?巴特勒,在伦迪尼姆经营一家小医院。这是我的弟弟,他的名字叫做迪安。”
“……弟弟?”
“操偶师”看见自己的同伴正若无其事地编造着令人难以置信的谎言,不禁用凶险的眼神望着对方,似乎他心中的愤怒即使将全人类都毁灭掉也难以抵偿。随后,他装出了一副平静的样子,悄悄地凑到对方的耳边,小声说道:
“等一下,‘魔术师’,你为什么说我是你的弟弟呢?”
“这个问题可真是难以回答啊!从年龄上看,如果我说我是你的弟弟的话,恐怕别人是很难相信的。不过,假
如你真的要这样说的话,我倒是也无所谓……”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真是的……啊,对不起,刚才失礼了。初次见面,请多关照,杜普雷博士。我的名字叫做迪安?巴特勒。我经常听人提起博士您的大名。”
“操偶师”暗暗在心里发誓,总有一天一定要洗清这个耻辱,但是他的脸上却做出了谄媚的笑容。当然,他嘴里说的那些台词并不光是取悦对方的奉承话,而是真正的事实。路易?莫里斯?杜普雷教授是法兰克王国首屈一指的人工智能研究专家,特别是在人工智能与人类相结合的人机界面领域有着相当深的造诣,可以说全世界无人能及。
另一方面,正当“操偶师”紧张地对脑子里的人名录进行反复搜索的时候,“魔术师”已经将杜普雷领到了刚才自己坐着的座位上。他的表情兴奋,仿佛遇到了百年以来第一个知己一般,非常亲切地为对方倒上了酒,端给了博士。
“那么,博士,这次您是要到哪里去呢?难道您在日耳曼也要举办学会吗?还是要去什么大学做讲座呢?”
“啊,不是的。我只不过是去度假而已……实际上,几天前我的妻子刚刚去世了……所以,我请了一个长假,最近正在无所事事地四处闲逛呢。”
“啊,真是遗憾,请原谅我刚才的失礼。不过,您夫人是在开车的时候遇上了意外事故吧?……听说是由于刹车的故障之类的原因……我对此表示深切的哀悼。”
“魔术师”非常殷勤地向对方表示着自己的悼意。他陈述悼词时的那种必恭必敬的表情实在是惟妙惟肖,严肃得甚至令人感动。假如在谁的结婚仪式上让他用现在的这种语气念上一段祝词的话,恐怕伴奏者一定会用安魂曲代替结婚进行曲的——在旁边恶毒地胡思乱想着的“操偶师”,露出一副无聊的表情转过了身。
“——那么,我要先去休息了,艾萨克。”
他这样轻声说了一句,便准备转身离开。在他的背后,他的同行者仍然在殷勤地向老博士敬献着美酒“否定的灵魂”(注:Mephistopheles《浮士德》中魔鬼名)。
这个“魔术师”恐怕又在策划什么可怕的阴谋吧,至少不会是一件好事情。总而言之,与自己这样明智的人没有任何关系。“操偶师”决定最后再用讽刺的话语刺激对方一下,然后便回屋子里去睡觉。
“你可不要喝得太多啊!还有,要是你喝醉了的话,可不要迷路闯进别的客人的房间啊,‘哥哥’!”
即使这样,他还是感到很无聊。这个世界实在是太无聊了。
欢快的笑声从“操偶师”的背后传了过来,他对此置若罔闻,独自一人走出了小小的酒吧。
I
“操偶师”最开始注意到那个“声音”的时候,是在他来到连接酒吧所在的前部区域以及卧房所在的后部区域的那片散步用甲板区的中间的时候。
“……嗯?”
伴随着卷起雪花的海风,一个细胞的声音似乎传了过来。“操偶师”不禁停住了脚步。他抬起头来,望着黑暗夜晚下的大海,随后又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刚才的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确听到了仿佛呜咽般的声音。也许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但是,在周围并没有一个人影。
“操偶师”抬起了他那尖尖的下巴,若有所思地闭上了眼睛。他屏住了呼吸,开始搜索黑暗中存在着的人的气息。海风夹杂着浓重的咸味,充满怜爱地吹过了美貌的青年的脸庞,波涛在不断地拍打着船舷,似乎长眠在海底的死者们正在呼唤着生者们一般。——但是,只有这些声音,如此三更半夜,甲板上根本没有一个人。
“难道是我听错了……?”
也许这是自己的错觉。不,肯定是刚才在酒吧里的时候中了“魔术师”所放出来的瘴气。的确有可能这样。不管是多么正直的人,只要在那个邪恶的存在旁边待太久了……
〈请……我吧。〉
“嗯?”
听到了混杂在夜风之中的声音,“操偶师”立即张开了眼睛。这一瞬间,他感觉到了一个白色的影子滑过了视线的一端。这影子细微而摇曳,令人想到一股迷茫的雾气。
然而,当“操偶师”的视线扫过那里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了。只有夜风仍然在悲伤地呜咽着,吹过了深夜的寒冷甲板。
“……哎呀,到底是什么东西?”
年轻人这样嘀咕道。他将嘴唇微微地撅了起来,露出了找到玩具般的表情。现在他正感到百无聊赖,这倒是一个可以进行消遣的好方法。于是,他向前走去。在空无一人的甲板的一侧,并排排列着几条救生艇,它们被电线固定在了船舷上。救生艇的一侧,有一个通往甲板下面的船员专用的小楼梯。“操偶师”沿着楼梯向下走了两三个台阶。由于楼梯上面没有照明,所以他的眼前完全是一片黑暗,下面的情况也根本无法看见。但是,美貌的年轻人却丝毫没有感到恐惧,仍然向下迈出了脚步。
对于他来说,在这个世界上真正可以称得上恐怖的东西只有两个——一个是“无聊”,另一个就是“塔”。年轻人那薄薄的嘴唇的一角上露出了一丝微笑,他的身体也慢慢地融化到了黑暗之中。在台阶的尽头附近,他的手终于碰到了一面墙壁,随后他摸索到了照明的电源,打开了灯。
“咦……这里难道是船舱吗?”
在无助地闪耀着的冷光灯的光线下,“操偶师”望着这片用钢铁围成的冰冷空间,不禁歪了一下脑袋。
正确地说,这里应该算是船舱的一部分。一个一边大约有五米左右的特大集装箱将这个空间的一半左右都填满了,在它的一旁,几个木箱如同墓碑一般胡乱地躺在地上。再加上冷光灯发出的苍白光芒,使得眼前的这片景色看上去十分阴冷,不禁让人打了一个寒颤。
“当然,这里不会有人的……”
“操偶师”从嘴里吐出了一口白气,自言自语地说道。
这个空间之中连暖气都没有,简直就像是医院的太平间一般既寒冷又干燥。同时,还有绝对的静寂——没有任何气息表明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正隐藏在这种地方。
“真是没有意思。既然你既不是幽灵,又不是幻觉,那至少也应该拿出一点有个性的东西让我看看吧……”
年轻人在心中发出了一声失望的叹息,随后转过了身去。如果早知道这样的话,他到宁可到酒吧去嘲弄“魔术师”。虽然他并不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对手,但是只要你跟他多说一些话的话,他一定会回答你的。比起这个连究竟存在与否都搞不清楚的死者的幻影来,还是那个家伙更有些捉弄的价值。
“请你,杀了我吧!”
“——啊?!”
虽然这从身旁传来的声音听上去非常飘渺,但是“操偶师”的鼓膜的的确确发生了震动。
“操偶师”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随后他的视线无比确切地捕捉到了正伫立在木箱之间的那个白色的人影——她那满头的金发似乎从来没有梳理过一般凌乱地垂了下来,一直拖到了地板上,而那双眼睛仿佛没有焦点一般,只是直勾勾地望着前面的虚空。随后,她再一次用毫无感情的法兰克语说道:
“请你……杀了我……杀了我吧!”
“幽灵?不过,稍微有点奇怪啊!”
“操偶师”将有机纤维制成的“线”夹在手指间,随时做好发射的准备,同时他故意做出了有点害羞的表情。看样子,对方并不是传说中的“新娘”。那白色的衣服并不是结婚时穿的礼服,只不过是毛皮的大衣而已。白色的呼气十分清晰地从她那空虚地张开着的嘴里呼了出来。
“对不起,夫人。请问您到底是谁?”
“杀了我……请你杀了我吧……求求你了。”
虽然微笑着询问自己身份的年轻人的那种优雅的魅力几乎可以让死人都感到害羞,但是女子的反应和刚才相比却没有什么变化——也就是说,完全没有反应。她只是在那里呆呆地重复着那些相同的话语而已。
“看来是没有办法沟通了……”
尽管如此,“操偶师”觉得如果就这样放弃的话也太没有意义了。也许他现在应该将那名正在摄取酒精的同行者叫过来,然后将这件麻烦事完全交付给他就行了,或者在她身上植入自己的“线”,尝试一下刺激疗法——“操偶师”面对着这两种可怕的选择,不禁感到了一阵头疼。
“喂,喂!你在那里干什么?!快……快离开我的妻子!”
突然间,一个男子的焦急声音将年轻人从烦恼中解放了出来。
他抬起视线,看到一个瘦削的身影正从自己来时的楼梯上走下来,将狭窄的台阶堵得严严实实。这名中年男子的嘴严厉地紧绷着,那正是自己刚见过不久的面孔。
“咦,杜普雷博士?”
“嗯?你是……?”
也许这个家伙仅仅被灌了一杯,便幸运地从“魔术师”的冗长发言中成功逃脱了出来。路易?杜普雷博士——法兰克首屈一指的电脑研究者——现在脸上正微微泛着红光,他眉头紧锁,再次望向“操偶师”美丽的面庞。
“你是巴特勒先生的弟弟,叫什么来着……你到底在这里做些什么?”
“您问我在这种地方做些什么?我还想问您在这里做些什么呢,博士。”
头脑中的那些不愉快的记忆一下子被对方的话唤醒了,“巴特勒先生的弟弟”眼睛中闪过冰冷的光芒。他矗立在博士面前,微微地向女子那边抬了抬下巴。
“叫我离开你的妻子?这真是奇怪啊,博士。您的妻子,不是已经去世了吗?在报纸上面也这么写着呢!”
“啊……这个……”
听到年轻人的质问,中年男子一时语塞。但是,他马上抬起头来,用严厉的声音说明道:
“其实,这件事情是媒体在报道时搞错了……发生意外事故之后,我的妻子好不容易保住了一条性命……可是,虽然她没有死,但脑部遭受了很大的损伤,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因此,为了进行治疗,我才要将她带到日耳曼去。”
“是吗?……不过,你的故事岂不是有点奇怪?”
听了杜普雷那非常圆满,但却有点像是在照本宣科的说明,“操偶师”歪了歪头,露出了一副怀疑的表情。他嗅到空气中似乎已经飘荡着浓重的火药味,不由得在心中窃笑起来。但是,他依然用十分天真的语气问道:
“一提到法兰克的杜普雷博士,谁都知道那可是一个大科学家啊!甚至连军队都希望您协助他们从事研究吧?可是,这样一位大人物,为什么要把妻子藏在这种昏暗的船舱里面,偷偷摸摸地旅行呢?如果是为了对付媒体的话,那么只要您和政府方面说一声,他们一定会替您安排得非常顺利吧。啊,对了,还有……”
当年轻人滔滔不绝地分析着情况的时候,杜普雷的脸色已经变得越来越苍白了。“操偶师”一边用恶作剧般的眼神望着对方,一边伸出手指,指了指旁边那个如同小山一般耸立着的巨大集装箱。
“而且,假如您只是带夫人去外地疗养的话,那么这个东西里面又是什么呢?您有什么必要带着这种危险的东西去旅行呢?”
“!?”
就在年轻人触碰到集装箱的瞬间,中年男子那已经变得苍白的脸庞,突然又被染成了红色。他用笨拙的,但是对他来说恐怕已经是最快的速度将手伸进了怀里,将一把小型的自动掏了出来。
“你……你知道些什么?那里面的东西,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恶狠狠地质问着对方的杜普雷突然停了下来。
“操偶师”并没有对他做任何事情,一声轰鸣声从天花板上面传了下来,使得杜普雷的表情突然变得惊慌了起来,他一边用不安的视线望着上方,一边嘟囔道:
“怎、怎么回事,刚才是什么声音?!”
“是从甲板的方向传来的吧?……那是炮声,而且是五十毫米炮或者是六磅炮的爆炸声。”
“操偶师”安静地细语道,他抬起头来,盯紧着中年男子的眼睛。在这段时间内,轰鸣声不时地响了起来,不,并不仅仅是这个声音,随之而来的还有很多人发出的惨叫声。似乎他最喜欢的夜晚终于要到来了——“操偶师”的嘴角浮现了一丝微微的冷笑,轻声地自语道:
“从听到炮声开始,到炮弹爆炸为止几乎没有时间间隔,所以多半是直接瞄准的近距离射击。对方应该是一艘飞船或者是高速鱼雷艇……看来这艘船正在受到什么人的攻击啊!”
II
在引擎停止运转的客轮上方,一艘漂浮着的空中飞船十分精确地保持着与它相平行的位置,其下端几乎要接触到客轮的烟囱了。飞船的气囊上面,既没有国际法上规定必须标示出来的国家标志,又没有其他任何可以表示其身份的标识,看来里面的人是故意要掩盖自己的身份。这是一艘全长约一百五十米,装有联装五十毫米炮的中型陆上攻击型空中战舰。
而在被五十毫米炮傲然俯视着的客船甲板上,大约三十名全副武装的男子正在来回走动着。他们的服装看上去各式各样,但是每个人的手中都拿着霰弹枪或者来复枪,还有的人拿着短筒机关枪等等。他们现在正将一百多名乘务人员以及乘客全部都集中在了甲板上,用恐吓的口气威胁着他们。
“哎呀呀,看来真是不走运哪!”
仿佛着火一般大声哭喊着的婴儿以及拼命安慰着他的母亲,还有愤怒地向这对母子厉声喊喝的大汉——“操偶师”一边远远地望着这一幕,一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从挂在船舷上的救生艇下面露出了眼睛,进一步观察着甲板上的情况,然后悲叹般地摇了摇头。虽然他的话语仿佛一个遭遇到不幸事件但颇为理智的普通人,但是他的嘴唇却从两边翘起,弯成了新月形,年轻人眼睛深处闪烁着快乐的光芒,转过头去望向在身旁屏住呼吸的中年男子。
“那么,咱们应该怎么办,博士?就算咱们在这里躲着,被那些家伙们发现也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我说咱们还是走出去投降算了。”
“那……那些……那些家伙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他们要袭击这艘船呢?”
博士似乎是第一次遭遇到这种场面。他的声音虽然在颤抖着,但是却还不忘记自己的威严,他努力保持着镇定,小声说道:
“那……那些家伙难道是海盗吗?可是,这里是日耳曼的领海呀,他们居然如此敢如此大胆……”
“是啊,这一点我也有同感!如果他们只不过是普通的海盗的话,确实胆子有点太大了……”
从救生艇下面露出来的那双年轻人的眼睛微微地眯了眯。
那个武装集团的一小部分人现在正从前部甲板方向朝这边走过来。走在这一行人的最前方的,应该就是这群家伙的首领了。那是一个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的高个子男人。但是,令“操偶师”郁闷地抱住了脑袋的人并不是他。原来,一群身上穿着光鲜服饰的男女正被那些人用枪口顶着走了过来,每一个人的脸都是那么熟悉——刚才他在酒吧里面都看到过。而且,在队伍中间,一个身穿如同丧服一般乌黑西服的瘦削身影格外引人注目。
“‘魔术师’,这个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啊!……”
“操偶师”不由自主地用手按住了额头。在他的身旁,博士正死死地盯着武装集团的首领。为了不让对方听到,“操偶师”压低了声音咒骂道:
“现在可不是闹着玩的时候!真是的,这家伙在关键的时候从来就没起到过什么作用——”
“你说谁‘在关键的时候根本就没起到过作用’呢?”
一个深沉的、令人联想起昏暗的黑夜的声音回应了年轻人的牢骚——随后,另外一个声音——一个如同擦火柴一般干燥嘶哑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至少你没有这个资格这样说吧!我觉得在对待人生的态度上,我比某个人要认真许多呢。”
“巴、巴特勒先生?!你……你到底是什么时候从那里?不,不对,你现在不是还在那里……咦?”
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黑发的绅士镇静自若地点燃了一根细细的香烟,仿佛他从一生下来便一直待在这里一般。扭过头去望着他的杜普雷睁大了眼睛,那表情就如同看到了亡灵一般。
“……喂,这种时候,你就不要再将别人当成玩具耍弄了,哥哥。”
虽然中年男子的表情显得狼狈而沮丧,但是“哥哥”却显得非常平静,在那里悠然自得地吸着香烟。看到这里,“弟弟”似乎感到十分无奈,忍不住出言相劝。他向正在用枪顶着“魔术师”的“替身”的士兵那边抬了抬下巴,尝试着提出一个有建设性点的意见。
“咱们最好还是想想这个问题吧,在被那些家伙发现之前,到底躲到什么地方好呢?这艘船有这么大呢!我想咱们应该可以找到一个无法让他们发现的地方吧。”
“那些人是海盗吗?……可是我觉得,迪安,那些家伙似乎并不只是普通的海盗,因为他们的行动似乎有一点奇怪。”
不知是因为没有注意到杜普雷那已经变得僵硬的表情,还是已经注意到了,却装出一副没看到的样子,“魔术师”面无表情地从嘴里喷出了烟雾。随后,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操偶师”仔细观察那名正在向武装集团发出指示的脸上有刀疤的男子。
“假如他们是海盗的话,那么是不可能受到如此严格的训练的。而且他们的命令系统也非常的明确。但是,他们却并不想要夺取乘客们身上的财物。还有一点,他们早就已经将通讯设备破坏了……似乎他们在寻找这艘船上的什么东西,或者是某个人。刚才,有很多人下到了后方甲板的台阶下面去寻找。也许他们想要搜索船舱吧……那么,到底是……”
“——弗、弗朗索瓦丝!”
一声低沉的惊叫打断了“魔术师”的长篇大论。
刚才一直在用怯生生的眼神望着“魔术师”的杜普雷突然如同灵敏小动物一般飞快地转过了身去,然后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下了楼梯。“魔术师”望着他的背影,有点吃惊地耸了耸肩膀:
“这到底是怎么了?”
“噢,他的夫人就在这下面。也许他想要在那些家伙发现之前将她带过来吧。”
“夫人?但是,杜普雷夫人不是已经……”
“死了?你是想这么问吧?没有,她还活着呢。详细的事情下次我慢慢跟你说好了。”
“操偶师”似乎想要故意勾起对方的兴趣一般突然中断了说明,然后将视线转回到了甲板上。武装集团依照刀疤男子的指示,将所有人都集中在了甲板上的一个地方。的确和“魔术师”说的一样,他们的行动有条不紊,明显不是普通的海盗。他们应该是职业军人——从他们的武装以及部队行动的习惯上来看,应该是法兰克的特种部队之类的吧。然而,为什么这种部队要做出这种海盗般的行为呢?
“对了,我想起来了,‘魔术师’。刚才你说那些家伙在寻找什么东西对吧?……你说,会不会是那个东西呢?”
“什么?难道说你有什么线索吗?”
“嗯。实际上,我刚才在下面发现了一些非常有趣的东西……你要不要跟我去看看?”
“操偶师”这样用话语引诱着正在慢慢地吐出烟雾的同僚,然后走向了刚才杜普雷跑了下去的那个楼梯。中年男子和他的妻子现在已经不在那里了,不知他们去了什么地方。但是,那些如同墓碑一般排列着的木箱以及巨大的集装箱却仍然如同守护神一般端坐在那里。看上去没有任何人曾经触摸过它,也没有任何人曾经打开过它。
“那么,你听说的有意思的东西,就是这个集装箱吗?它里面有什么东西呢?”
“你先等一下,我现在就将锁打开。”
“操偶师”这样说道,随后将手放在了集装箱的一面上。他放出了“线”,探测着电子锁的智能控制部分,随后对其逻辑构造开始进行解析。然后,根据导出的公式,“操偶师”向电子锁内输入了解锁的密码命令——随着解除密封后发出的空气摩擦声,立方体开始慢慢地发生了变形。
“……哦,干得真不错。”
牢固的铁箱子开始慢慢地向四面解体,仿佛看不见的上帝之手正在摆弄一个模型。随后,里面的东西展现在了二人的眼前——“魔术师”的视线捕捉到了一个形状奇特的影子,它在冷光灯的照耀下正发出昏暗的光。看到这一幕,“魔术师”不禁发出了感叹。
“这……难道就是多足战车吗?”
“似乎是这样的。如果是私人汽车的话,看上去可好像有点不太舒服啊!”
“操偶师”一边回想着刚才电脑学者脸上显现的焦急表情,一边抬头观察着眼前这巨大的钢铁怪物。
这个东西看上去就像一只金属制成的蜘蛛,它有八条细长的腿,是一种军用的战斗车辆,俗称多足战车。在其由平滑的直线以及曲线构成的轮廓上方,是一个装备了格林机枪的强力炮台。在它的前方是一个小型旋转式摄像机,使人不禁想起蜘蛛那可怕的头部。
“但是,这种型号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啊!……对吧,伊萨克?这难道是法兰克的最新型号吗?”
“——这是XAM22。法兰克陆军试制的最新型多用途战车。”
一个含带着杀意和寒冷气息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声音在船舱中不断地回荡着,令人很难判断出它到底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但是,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因为从集装箱一个角落里突然伸出了一只手,将一把小型的枪口顶在了“魔术师”的太阳穴上面。“你们似乎看了不应该看的东西,巴特勒先生……不,你的本名应该是什么呢?”
“哎呀呀,杜普雷博士……”
虽然枪口就被对方顶在脑袋上,“魔术师”那细长眼睛中的眼球仍然在不停地转动着,似乎想要观察背后那个僵硬的人的动向。他用一种非常儒雅的动作慢慢地将双手举过头顶,然后嘴里含着烟卷开口说道: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您不要将您手中的东西对准我的头部。对我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私人医生来说,这样的举动有点太过令人心惊了。”
“私人医生?刚才的那个电子锁里面使用的可是用来保护军事研究所最高机密的失落科技啊!你们居然如此轻而易举地就将它解开了……如果你们真的是一对私人医生兄弟的话,智商未免太高了吧?”
“……在这之前,我希望您首先对我们的‘兄弟’关系表示一下怀疑。”
“操偶师”也和他的“哥哥”一样,乖乖地举起了双手,但是,他此时的表情却有一些不满,并且尝试着向对方的判断表示出一点点kang议。虽然他从来不认为自己的性格招人喜欢,但是,如果被别人误认为和“魔术师”很相像的话,那简直是对他人格的侮辱。
“对了,博士。这个东西就是法兰克的军事机密吗?难道你想要将它运到什么地方卖掉吗?”
“卖掉?钱我是不在乎的。但是,为了让我的妻子活下去,这个东西里面的人工智能是十分必要的。”
“人工智能吗?”
“操偶师”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话语。同时,他的手里已经暗暗做好了准备,对方的说明一结束,他就会马上放出“丝”将其控制住。而现在,他正用略带惊讶的表情望着博士那张因为紧张而变得苍白起来的脸。“您的夫人和人工智能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呢?难道这和她所遭受的脑损伤之类的事情有关系吗?”
“非常遗憾,我已经没有时间向你们说明了……对了,迪安,我想要借助一下你的力量。实际上,这个怪物身上的人工智能被施加了强力的保护。所以,为了将其完全启动,必须首先解除上面的保护。虽然这层防护系统连我都无法解开,但如果是能够将电子锁轻而易举地解除掉的你的话……”
“你让我启动这家伙吗?就在这艘船上?难道你想让它和那些海盗们作战吗?”
“没错,是这样的……但是,那些家伙们并不是海盗。”
中年男子当即否定了对方的判断,随后,他将手指放在了顶着“魔术师”头部的那支枪的扳机上,用非常快的语速威胁着对方,然而,他的话语之中总让人觉得有一丝焦躁之情。
“那些家伙的真实身份是……不,还是以后再向你们说明吧!你马上去进行解锁工作!否则的话,你的哥哥就——”
“——你说的那些家伙,难道是我们吗,路易·杜普雷博士?”
正当杜普雷在焦躁地威胁着对方的时候,一个充满了讽刺,同时还令人感觉到明显的恶意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中年男子表情慌张地扭过了头去,这时,一只手已经从他的背后伸了出来,将他手里小型夺了过去。
“哎呀,路易。咱们自从弗朗索瓦丝的生日舞会以来就从来没有见过面了吧?……找得我好辛苦啊!”
那名脸上留着一道刀疤,看上去十分精悍的男子这样低声说道,随后,在他背后站着的男子们同时举起了手中的武器。
III
“真是让人头疼呀,路易……我军的军事机密居然被你擅自带到了国外……”
“克……克劳德·加纳中校……!”
看到了刀疤脸的男人,以及他背后那些将手中的武器对准了这边的武装者们,杜普雷的脸色变得如同纸一般苍白。他艰难地张开了薄薄的嘴唇,低声喘息着。
“追兵果然是你,克劳德……”
“报告中校!”
这时,一名大个子男子跑了过来,向那名叫做克劳德的刀疤脸男人报告道。这名男子似乎就是刚才在甲板上向那对母子大声喊叫的男人。
“我们已经完成了动力室的安装工作!”
“辛苦了,队长。那么,立刻与飞船取得联络,把这个庞然大物装进船舱。完成这项任务之后,咱们也一起撤退!”
“是!明白!”
“在动力室安装……哼,他们要消灭证据吗?”
看着大个子男子恭恭敬敬地敬了一个军礼,转身离开之后,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的人,并不是那名刀疤脸的男子。而是从刚才起一直乖乖地高举着双手的“魔术师”。他现在的表情就如同一名陷入了沉思的科学家一般,口中低声说道。
“难道你们要将这条船,连同上面的一百多名乘务人员和乘客都炸上天吗?真是大胆的举动啊!……对于你们法兰克军来说,难道这个试制品就真的有那么大的价值吗?”
“……你说什么?”
这次,轮到那名刀疤脸的男子发出短暂的叹息声了。同时,他背后的那些部下全部变得脸色铁青。但是刀疤脸却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克制,随后将锐利的视线射向了仿佛表示钦佩一般摇着头的黑发绅士那边。
“你这个家伙,到底想说什么?你究竟知道些什么东西?”
“其实我并不知道什么东西。只不过是从已知的情报中根据逻辑推理得到了一个结论而已……你们这些人并不是海盗。你们是法兰克陆军,而且还是接受过先遣作战训练的特种部队,对吧?你们的目的是为了夺回这辆试制型战车,以及逮捕杜普雷博士,对吗?”
“魔术师”的回答虽然彬彬有礼,面对着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强烈敌意,却没有表现出一点害怕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