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被俘的“巨盗”们纷纷招供,原来他们不过是渭河上专门劫掠过往行商的水匪,小打小闹的勾当倒是寻常做,而在长安城中强抢权贵富户这等惊人之举还是头一遭。同时道出了关键的幕后,出钱收买以及安排他们入城的全是一个没有胡须的人。
没有胡须的人在长安城中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未及成年加冠的少年人,另一种则是宫中的宦官。很显然,能够与水匪交涉的不可能是涉世未深的少年人,那么也只剩下了最后一种可能,收买这些人冒充“巨盗”的应该是宫中的宦官。秦晋又亲自询问了一番与之交涉接头的宦官具体特征。
但几个头目来来回回也只是面白无须,身形瘦小,五六十上下的年纪,除此之外就没有其它了。然则,这种特征的宦官,在兴庆宫、大明宫等皇家禁苑里没有一千少说也有八百,想要一一确认与大海捞针无疑。
更何况,秦晋的心底里还有一种不能明说的直觉,那就是这次事件或许是某些人精心策划后有意为之的。至于其中的具体目的,暂且不得而知,不过至少有一点秦晋是确定的,那就是这次事件绝不是针对神武军抑或是他本人。
早就厌倦了长安城中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秦晋恨不得立刻就飞出这个令人作呕的烂泥潭,于是心底里已经暗暗有了打算,此事点到即止,绝不会深入纠缠下去。否则于时局无补,没准还会使自己和神武军再次泥足深陷,那就得不偿失了。
片刻的功夫,秦晋的脑子里已经转了几十个乃至上百个念头,他身侧的京兆尹王寿则是满脸的惊诧莫名,这些“巨盗”要么是满嘴胡言,要么是……
另一种可能他想都不敢想,但心底里隐隐透出的直觉,却让他嗅出了危险的味道。深深的懊悔感顿时升腾起来,在他的心头脑际挥之不去。
王寿当然不傻,也立刻就意识到,这也许是长安城中的神仙又在相互打架了,他不过是个两头受气的京兆尹,而且身后又没有大树可以依靠,如果贸贸然卷进了争斗当中,岂非是一头撞向了生死门?不过,他现在已经一只脚踏进了门里,想要收回来却已经不容易了。
看着跪倒了一片的俘虏,王寿欲哭无泪,有心请教一下秦晋,却又一时间举棋不定,毕竟在兵变的时候,他选择了骑墙观望,此前积攒的交情早就一笔勾销,现在想抱佛脚,人家未必肯让啊。
因此,王寿只能硬着头皮吞下这些自找的苦果,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大尹,此地不宜久留,还请返回京兆府,调兵遣将,全城搜捕。”
既然窥得了这次事件中隐含的猫腻,秦晋就不打算染指其中了,此前所说的抓捕云云自然也就不再作数,现在劝王寿回京兆府坐镇,正是委婉的表明态度。
尽管王寿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心底里泛起了阵阵凉意,秦晋果然袖手旁观了。但转念也就释然了,当初人家在为难中时,自家不也作壁上观了吗?秦晋又怎么可能会在自身无利可图的前提下,为他担着风险,火中取栗呢?
“使君所言甚是,请!”
一行人又风驰电掣的返回京兆府,秦晋来寻王寿原本是有心拉拢一番,但看眼下情形就知道此行目的算是泡汤了。如果贸贸然跟着王寿掺合到某些人的明争暗斗中去,对神武军而言也许就将得不偿失。
经过了这半年多的风风雨雨,秦晋算是看透了,这长安城中的争斗没有对与错,只有成与败,既然已经打算离开这烂泥潭,也就再无必要插一脚进去。至于王寿如何处置,能否安然脱身,就看他的运数和造化了。
与王寿分道以后,秦晋有些意兴阑珊,转念便想返回胜业坊的家中看看,自从兵变以后,他还没有回过一次家,只有李狗儿和家老往返于军营和府中传递消息。而且,府中还有两个性格各异的美女,想到她们,秦晋顿觉得腹中好似腾起了一团火焰。
然则,刚刚过了开化坊,秦晋又变了主意,改道往西向奉恩寺而去。
奉恩寺中住着一个人是秦晋一直想见的,那就是从新安起兵就追随着他的陈千里,尽管陈千里在兵变中从背后狠狠捅了他一刀,但他并不记恨,反而还有些愧疚。
秦晋知道,陈千里骨子中是个有着浓厚忠君报国情节的人,天子昏聩,唐朝大厦将倾,这也是此人能在关键时刻与之偷袭陈玄礼的关键因素之一,而辅佐太子登基,正是一扫混沌政局的大好时机,可中间不知何故产生了种种误会,竟导致了双方反目,现在想来令人扼腕叹息。
想到此处,秦晋苦笑了一下,也许就连他自己都没能弄清楚,他究竟要保谁,要辅佐谁。毕竟在他的骨子里是自由惯了的,为什么偏偏要找个主子供在头上呢?也正因为如此,秦晋在思维上便与时人大不相同,而思维的不同也必然会在言行上时时有着诸多异于常人的表现。
可能正是这种由内而外的种种表现,才会使人生出了误会,或者说这原本就不是误会。
战马疾驰,可坐在马上的秦晋却忽然觉得世界安静了,这种猛然冒出来的想法让他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在君权至上的时代,时时侧漏出一种桀骜不驯的气息,岂非取祸之道?
也许是时候收敛了,但愿还不算晚。
大约一刻钟后,秦晋带着随从赶到了奉恩寺。与软禁太子李亨的安国寺不同,这里没有森严的守卫,甚至连个官府的差役都没有。叩门之后,便门缓缓的打开了,一个小沙弥闪身出来。
“啊弥陀佛,不知施主有何贵干?”
“冒昧搅扰,贵寺可住着一位官员,姓陈。”
秦晋寒暄了一句,便直接道明来意。那小沙弥立刻就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