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秦晋在刚刚与百姓的交谈中有一种预感,皇甫恪也许并非是穷凶极恶之人,没准能与其暂时保持某种心照不宣的平衡。
经过朝邑一战,秦晋彻底认清了皇甫恪麾下朔方军的战斗力,绝不是长安那些禁军所能比拟的。不管怎么打,神武军若想不付出代价就平定蒲津之乱,简直是痴人说梦。平叛可绝不是秦晋的终极目标,他的目标已经到了潼关外面。
派杜乾运去蒲津关,他是想试探试探,皇甫恪究竟有没有投敌的可能。如果皇甫恪心中还有家国大义,那一切就还有可为的余地,他不介意和此人保持现状。反正这种平衡也保持不了多久,随着战事的进展,河东南部中条山以南几乎尽数落在了安禄山手中,一旦安禄山叛军在潼关受挫,潼关以北不过百余里的蒲津一定会被卷入大战之中。
到那时,皇甫恪还能袖手旁观了吗?
听了秦晋的嘱咐以后,杜乾运面露惊讶之色,他没想到秦晋竟然并不打算一力平叛。
“使君,使君您可是在天子面前立下军令状的啊!卑下以为,何不设计诱杀此人?”
秦晋冷笑道:“怎么?你在质疑我的命令吗?还是你怕了,不敢到蒲津关去?”
对杜乾运,秦晋的态度一直忽冷忽热,这种给他三两颜色敢开染坊的人,如果稍有松懈就会得寸进尺。且不说他献计之时有没有过一过脑袋,但就是这种轻浮的态度,便不是个可以与之商议大事的人。
“卑下不敢,不敢,使君有所命,卑下愿意效死!”
在被秦晋斥责以后,杜乾运立时收敛了他的轻浮。
“早就说了,不会让你去送死。你尽管放心大胆的去蒲津关,皇甫恪绝不会难为你!”
……
大军返回同州不比来时作战,因此便放慢了行军速度,走了整整一日一夜才抵达冯翊郡的郡治同州。
抵达同州城的当日,大批军民聚集在同州城的东门外分列官道两侧,或瞧热闹,或呼声相迎,其热情程度远超过秦晋的预料。这种热情,是他此前从未经历过的。
早在距离同州还有十里地的时候,冯翊郡太守府就派出了官员至此迎接,引导神武军凯旋入城。神武军大败叛军的消息也在一日之前就传回了同州城,得知同州的威胁已然接触,官民上下自是一派欢欣鼓舞。
负责迎接的官员毕恭毕敬的陪同着秦晋和一干将校徐徐向前,距离同州越近,大军的速度就越慢。官道两旁看热闹的百姓也越发的多了起来,呼喊万岁威武之声,时时传入众人耳中。
这与秦晋此前到过的所有郡县都大为不同,那些郡县不是百姓逃光了,死气沉沉的,就是时刻朝不保夕,惊惧与绝望时时弥漫其间。而冯翊郡的百姓虽然差一点就遭到了战火的蹂躏,但丝毫没有想象中的惊惧与惶恐,无论路上遇到的逃民还是同州本地的官民,竟都是一派昂扬向上。
秦晋忽然意识到,这也许就是盛唐气象吧。然则,这种气象却是脆弱的,潼关以东的各处郡县,在经历了战火的蹂躏以后,与从前早就判若天上地下。
这种气象在天子脚下的长安之所以表现的不明显,秦晋私下揣度,毕竟那里是天子脚下,律法要更为严苛。因此,官民虽然向往那里,但由于诸多的限制使然,反倒没有地方上那种欣欣向荣与热烈奔放。
直到此时此刻,秦晋才确信,到冯翊郡来的决定是正确的。关中在潼关未破之前,也许是长江以北的最后一片乐土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前一世的悲剧再次发生。
“秦使君请看,崔使君在那里!”
前来迎接的官员抬手引导着秦晋看向同州城外迎接的官民队伍。
其实很好辨认,在同州城里有资格穿绯色官袍的只有崔亮一人,在一片青绿之中,一点绯红直如鹤立鸡群。
“秦使君智勇善战,大败叛贼,实乃我冯翊百姓的再造恩人,请受崔亮一拜!”
只见那一身绯色官袍的中年官员滚鞍下马,两步并作三步来到秦晋的马前,双臂合一,竟一躬到地。
秦晋对崔亮虽然有先入为主的印象,但对方如此大礼,他又岂能无动于衷?赶紧下马,伸出双手拖住了对方下拜的双臂,使劲将其托了起来。
“崔使君言重了,秦某饱食朝廷俸禄,平乱保民实乃分内之事。”
托住了崔亮的手臂,秦晋才发现,此人身体消瘦,胳膊上没有肉,几乎全是骨头。再看此人面目,双颊消瘦深陷,颌下胡子也是一副灰败之色,哪里有半点世家大族的气质?以至于秦晋怀疑自己是否认错了人,此人根本就不是崔亮,但他刚刚已经自道了家门,真真切切是崔亮其人。
秦晋的目光又落在崔亮的身上,却见他身上的绯色官袍亦是陈旧不堪,袖口间甚至还有过不甚明显的修补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