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大街的恢复能力就像野草一样旺盛,距离神武军光复长安不过半月功夫,便又是车水马龙,摩肩接踵了。葛文卿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左摇右荡,就像一具行尸走肉,父母亲人除了一个妹妹都在吐蕃的祸害下死于非命,所有的家财也在大火中付之一炬,现在他连最疼爱的妹妹都无法保护,还有什么意思苟活在这个世上?
妹妹已经被抢进窦家一夜半日,恐怕早就被那窦家三郎所蹂躏,他自责空为七尺男儿,却没有任何办法,或许也只能以一死来磨平对自己的失望,乃至是绝望了!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阵阵响起,这是一种在至德元年才逐渐流行的物什,每逢喜庆日子便有官署或富贵人家燃放,如今落在失魂落魄的葛文卿耳朵里便更觉悲凉刺耳。行人们见有热闹看,纷纷一拥往爆竹声响的街口奔去,葛文卿被人流裹挟着也只得跟了过去。
“神武军预备学堂招生处……啧啧,这叫法新鲜,不就是征兵吗?莫不是又要打仗吧?”
“非也,非也,没看到那大红纸的布告上写着么?这是要为神武军培养将校的,进了学堂至少,至少也得当个旅率吧……”
禁军十六卫中除了神武军,其它各军在历次的劫难中均已经彻底垮掉,尤其是长安陷落又光复以后,其它各军甚至连表面的建制都已经不复存在,而且看政事堂的意思也全无重建十六卫军的想法,从此以后应当是神武军一家独大了。
当逢乱世以军功光耀门楣是一条捷径,但凡有点想法的人恐怕都会有过这个念头,然则一将功成万骨枯,如果只是当了一名普普通通的大头兵,十有九成都会成为为将者的踏脚石。但是,这个所谓的神武军预备学堂招生处则似乎给人开辟了一条人生捷径,如果不用从大头兵做起,而是直接就做了旅率一级的军将,心动的人自然也就多了不少。
葛文卿扒拉开挡在前面的人,到了前面,打算看个究竟。
不少人已经聚拢于“招生处”牌子下,围着胡桌胡凳旁身着青袍的官员身侧询问情由。
“俺要进这预备学堂,不知明公收俺吗?”
青袍官员微笑着手指另一侧张贴的大红布告上,一字一顿的慢慢念道:
“但凡能说明籍贯以及上下三代的良家子,均有资格。”
“俺能,俺当然能,俺家世居长安,别说三代,就是八代、九代也说得清楚呢!”
青袍官员仍旧指着那布告,慢慢念道:
“除此以外,须识得文字五百以上,可以书写简单的行文军报……”
“这,这不是难为人嘛……俺写个大明尚且凑合,写,写劳什子军报,这辈子连见都没见过呢……”
青袍官员指了指另一侧的胡桌,上面摆放着一叠公文,笑道:
“这里有公文样本,只要照着誊写三封,便算过了这条标准!”
“既是照抄,那还不简单?”
那人显然跃跃欲试,不过只看以手握笔的姿势就知道是个生手,很快那张纸就被画成了符咒一般。而负责宣讲的青袍官员也不见恼怒,只煞有其事的看着。倒是围观看热闹的百姓实在瞧不下去了,纷纷跟着起哄,让他别在丢人现眼。
“嘿!俺原也不是这块材料,献丑,献丑了……”
那人实在受不了人们的起哄只得将手中笔丢下,大方的承认自己写不好字。
“我来,不就是誊写三份军报么!”
不过,早有好事的人指着大红布告上的条条款款抢在那青袍官员念道:
“身高须得七尺以上……”
大红布告的前面立着一根竹竿,上面用黑色刻着明显的极好,显然要高过那标记才算合格。
第二个自动请缨的人身量并不算高,后背紧贴着那竹竿站直以后,头顶距离刻度居然还有将近二指的差距。
看热闹围观的人又是一阵哄笑,闹的那人涨红了脸,埋头挤出人群。
葛文卿只觉得背后有人推了他一把,便不由自主的冲了上去,待站稳身形,已经距离那丈量身高的竹竿只有两步距离。他的家境在吐蕃攻陷长安之前算是小富,吃喝不愁,宗族里也有不少人当过五品六品的官员,因而他的甚高在同龄人中算是很高了。
一名负责维持秩序的军吏上前摆布着葛文卿贴着竹竿站直,居然高出了刻度标记三指有余。
这种身高在整个神武军中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了,引得那军吏啧啧赞叹了两声。
“请写明姓名籍贯以及三代备查。”
葛文卿浑浑噩噩的按照那军吏的要求提起笔来,才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姓名和籍贯,就忍不住潸然泪下。这几十个日日夜夜以来,他已经流过了太多的眼泪。本以为眼泪早就流干了,然则此时想起在战乱中惨死的父母与兄弟,终是忍不住涕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