浏览着区域频道里的消息,楚源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意识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危机出现。
他太低估了这次召唤的影响力。
或许说,许多领主和他一样,都低估了这次召唤可能造成的影响。
团聚固然是快乐的事情,但亲眼见证自己所诞生并且生活过的文明覆灭,造成的巨大压力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许多普通人在电视上甚至是仅仅通过报纸的文字描写目睹一场天灾人祸,都有可能被造成巨大的心理伤害,何况是像现在这样,亲眼目睹自己文明的覆灭……
楚源终于知道为什么之前古尔曼告诉他,不管现在遇到多少困难,都决不是最困难的时候。
原来还有这么一出。
一千个日落的等待,在巨大期盼当中得到的相遇,伴随的是一个庞大文明的覆灭。
作为这個旧文明曾经的从属,就像是猝然听到母亲死亡讯息的孩子,没有一个儿女能够抑制得住自己内心深处的悲痛,何况还不止如此——
年轻人看爽文的时候,最见不得的就是主角圣母或者圣母,一旦遇到个与主角作对的反派,如果不能直接打死,也最好一报还一报,将对方试图施加到主角身上的伤害,尽数返还,什么法律,哪有“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来得痛快。
楚源是知道年轻的人类领主们多少是带着几分这样的主角想法的,尤其是对于那些心智还不成熟,十六七岁,十八九岁,即使是相对于被召唤过来的其他领主而言,也称得上是孩子的那批年轻领主来说。
超凡力量带给他们的是快意恩仇的能力,人类领主的身份赋予了他们向他人施加惩罚的特权,虽然大多数时候,在华夏法律的管制下,道德的约束下,他们的表现就算不能称得上公平正义,倒也能夸一句嫉恶如仇,但若是将这样“主宰他人命运”的能力,放在他们现代社会的亲友身上呢?
亲人之间并不总都是和睦的,别说是兄弟姐妹,就是父母子女,也会因为利益而大打出手。
不然历史上,也不会有“九龙夺嫡”的大戏,更不会有诸多留下“弑父杀君”这个评价的皇帝。
对于权和利的争夺,大概是人类刻在骨子里的劣根性,有钱人争家产,争地位,没钱的人争一亩三分地,争一口气,有时候生死大仇,或许都没有血脉相连的亲友一句阴阳怪气来得记忆深刻。
哪怕楚源老早就开会通知,让华夏的领主,尽可能地将自己能召唤过来的亲友全部都召唤过来,达到一定数量,甚至还会提供奖励,数量越多,奖励越高,给的东西虽然不算多么的丰厚,但也算是一种鼓励,但架不住有领主阳奉阴违,出于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抛弃了本能够召唤过来的亲友。
有的领主理由或许是正义的,但并不是每一个领主的理由都那么的正义。
或许当时不想将这个人从旧世界带过来时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凭什么。”
这三个字可能是出于嫉妒,也可能是出于意难平,但总归是那一瞬间的迟疑,就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从梦中醒来的女人在哭泣,她本有机会将自己姐姐从旧世界召唤过来,然而在召唤的那一刻,她想到了自己的不幸,想到了对姐姐的嫉妒,两人明明是相差只有三岁的人生,却有着天差地别的境遇,从小到大父母最疼爱的人分明是自己,成年以后众人眼中却只看得到落落大方的姐姐。
她被家里人宠爱的过了头,早早嫁给一个没出息的男人,被打到醒不来的时候,是身形娇小的姐姐凭借一腔孤勇,将她从那个暴力狂的手里拯救了出来,带着她去验了伤,又用报警为威胁,压着她和男人离了婚,早婚早育的她在离了婚之后的人生并没有变得如意,没有学历的她找不到工作,只能待在家里,年幼的孩子被奶奶教坏,每次见面都叫嚷着“妈妈坏,坏妈妈”,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作,却是在姐姐工作的地方打杂。
姐姐是那样的美丽,踩着十公分的高跟鞋仍旧如履平地,画着淡妆的脸上永远是得体的微笑,她三十有四了,一心奔事业,没有结婚,却有两个极其优秀的追求者,一个是隔壁公司的老总,一个人过中年却身材管理的极好,有一头浓密头发的社会精英,金丝边框的眼镜是那样斯文,随手送给众人的礼物,也是她看得起买不起的名贵礼品,一个是公司的实习生,一米八八的身高,夏天时喜欢穿那种能把肱二头肌露出来的黑色工字背心,公司里的年轻姑娘们管他叫做小狼狗,她常听见他用一种元气满满的声音叫她姐姐为“姐姐”。
穿越之初,她是惊喜的,三十二岁,刚好卡在穿越的边缘,远离了那个所有人都在打量着她的世界,远离了那个会被人指着脊梁骨说“小时聪慧,大时了了”的时空,远离了会带着用憎恶眼神看她的儿子上门要钱的家暴丈夫,远离了那家她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却总是被骂“连这点活都做不好”的公司。
她有了新的丈夫,哪怕要和其他的女人,甚至于是她看不起的部落民共事一夫,但她至少活了下来,她加入了区域频道里最厉害的领地华夏,她虽然没有工作,但因为是人类领主的缘故,丈夫愿意多给她一些钱花,丈夫也不打她,温柔抱她的时候还会同她聊起过往的事情,她讲自己的工作,讲自己的“追求者”——隔壁公司的精英男和新来的实习生……
她说自己忙碌了一辈子,不想再努力了,只想当一条咸鱼,她不在乎他有几个女人,只要最后愿意回到她的身边就好,她告诉他的领主丈夫,外面的女人再好,“只有我和你才是一块儿的”,能接受和其他女人共事一夫的人类领主很少,因此她在他丈夫眼中,是难得的通透人。
于梦中,她看到了她的姐姐,奇怪的人口失踪事件发生之后,女人因为出众的工作能力,很快成为了政府组织的救济志愿队伍当中的管理者,年长的那个追求者陪伴在她的身边,嘘寒问暖,似乎终于俘获了她的芳心,可是大雨倾盆,天灾面前,人类是如此渺小,两人最终因为临时居所的倒塌而跌入水中,姐姐被巨大的洪流冲走,她大睁着眼睛,似乎看见了天上那个俯瞰她的妹妹,恍惚间,女人似乎回到了若干年前的盛夏,她打碎了爸爸最喜欢的一个茶盏,将锅推到姐姐的身上,碎花长裙的女孩跪下,向躲在大人身后的她投来目光,似乎和洪水中女人的眼睛重叠在了一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哭的泣不成声,“我只是害怕,我只是太害怕了……”
童年时是害怕落在姐姐身上的竹鞭落在自己的身上,成年后是怕姐姐的到来戳穿自己的谎言。
可是当她亲眼看到姐姐跌入无边洪流当中时,她发现自己后悔了,她只是不敢面对,不敢面对那个和父母争吵冷战甚至断绝关系都要在一起的男人竟然会家暴的自己,不敢面对那个因为没有好好读书没有拿得出手的学历于是找工作都要靠姐姐找老板走后门的自己,不敢面对那个人老珠黄明明三十岁看起来却像是四十岁和姐姐站在一块儿时像母女——她是妈妈,姐姐是女儿的自己……
她不敢面对自己的虚荣,卑劣,但从没想过要姐姐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