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一是靖裕帝依制临朝之日。得到这个消息之时状元及第、当朝笔力第一的内阁辅李裼李阁老正拄着御赐的扶拐立于朝堂之上侃侃而谈;而吏部天官、内阁次辅沈恪则垂手侍立一旁暗自咬牙切齿。
靖裕帝双目微闭、对这一切都似听非听。李阁老正口沫横飞讲到“君子上达小人下达;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云云突然一个面无人色的年轻太监连滚带爬地奔进了崇文殿。满殿文武群臣本都在瞧着“李大嘴”明目张胆指桑骂槐的好戏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唬了一跳摸不准到底是生了怎样的祸事又会牵连到谁人的脑袋。
——各自心怀鬼胎忐忑不安之时御座上的靖裕帝突然睁开双眼精光立见。
那太监五体投地趴伏在玉阶前浑身抖如筛糠语不成句:
“启……禀陛下大事不妙!二殿下……遭……遭……遭鸩了!”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靖裕帝身子一颤哑声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那太监早吓得几欲昏厥口唇翕动却硬是再也吐不出半个字来。御前总管王善善见状忙抢上前去飞起一脚便将踢翻在地尖着嗓子骂道:
“小作死的御前失仪活够了么?”
那小内监倒滚出去手足僵硬半晌才爬起身来却总算出了声音:
“二殿下在锦粹宫……遭鸩眼见是……不好了!”
朝堂上突然寂静无声。靖裕帝再不停留拂袖抽身大步流星便向内退去。王总管三步并作两步赶在后面尚不忘草草口呼:“百官退朝——”
满殿当即鼎沸议论纷纷。但见其中颓然坐倒一人简直如那报信的小太监一般失魂落魄面色犹如槁木死灰。站在他上的李裼突然冷冷一笑将手中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顿道:
“沈大人老夫尝闻自古有‘小人惑国而圣主遭舛’之难却不想应在今朝——您以为如何呢?”
***
十一月初一原也是后宫嫔妃们齐聚的日子。因沈太后早逝上官皇后亦已薨了七年整个皇宫内便以沈、杨二妃为尊。自杨惠妃于靖裕十一年怀娠之后为着一句“妹妹当保重玉体、看顾皇嗣莫要劳心劳力”的话本分交二宫“共掌”的中宫印信便自此留在了淑妃的锦粹宫。虽无任何名头可言但每月初一各宫各殿有宠无宠的妃嫔们共聚紫泉殿却已成了惯例——自然若是你有病、或托病也并不是非来不可的至少沈青蔷初入宫时便经常缺席而杨惠妃则从来未曾履足。
这一次却算来得齐的十停里足有个七七八八。淑妃娘娘依例带领众姊妹遥叩了远在封地的二位太妃又在笼着一层碧纱的“白仙”画像前敬了香方转回正堂按品级次序一一落座照例说些无聊闲话亲昵嬉笑表面文章而已。
——将进午膳时忽有内监进来传报:“禀娘娘二殿下驾到!”
这本不是内书房下学的时候沈淑妃不禁有些诧异转瞬却笑了眉眼开解口角生春:“这小祖宗凭地磨人不见我这里一屋子人坐着呢么?”
在后宫生存座中诸人哪里会听不懂话中有话当即便有精乖的道:“殿下与娘娘是母子之亲哪有孩子不缠母亲的?”还有的道:“婢妾们本也该走了二殿下倒来得巧……”如此七嘴八舌不一而足;言毕统统站起身来便欲一并告辞。
沈淑妃却似还欲挽留出言道:“姊妹们一并用了膳再去不迟可别让人笑话我们锦粹宫连顿粗茶淡饭都供不起了。”
众妃嫔知她绝无此意不过说说罢了纷纷摇头摆手口称:“每次都讨扰娘娘的哪有这样的话?”终于还是鱼贯而去。
——不一时满殿中便只剩下沈淑妃及紫薇、青蔷三个人。
沈紫薇自有孕后便一直与淑妃娘娘同席用膳的;而青蔷本独自坐在厅角众人散时才跟了要走却不料沈淑妃隔着人群遥遥对她喊:“沈宝林二殿下最喜欢你的你也留下好了。”
沈青蔷只有恭身答应心内一声叹息。自万寿节那夜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董天启无论如何这一次淑妃娘娘必定料错那位宝贝二殿下早已没有那么“喜欢”自己了。
然而当穿着对襟小袄戴一顶结着东珠的貂皮小帽蹦蹦跳跳进来的董天启看到她时竟然对她甜甜微笑嘴里说道:“青蔷!你想我不想?”
淑妃娘娘指着他笑:“小没良心的只知道你的‘青蔷’眼里可没了我了?”
董天启一头扑进她怀中扭来扭去撒娇道:“莲心!莲心!我也叫你你别恼了好不好?”
淑妃娘娘用未留指甲的食指点着他的额角笑骂:“一年大二年小了个个指名道姓的可像什么话?你看沈宝林都在笑你呢!”
——的确除了笑在沈青蔷脸上再也扮不出其他神情来。
因着董天启的到来锦粹宫小厨房又另加了多道菜金盘银盏摆满整张桌子。淑妃娘娘缓缓牵着二殿下走到主位落座略带埋怨地说道:“你可有半年多没陪我用膳了吧?怎么今日又想到过来?”
董天启娇声道:“你这里的饭好吃么我想到了就饿。”
淑妃娘娘笑道:“好、好你既爱吃便多吃些。我吩咐厨下作了鲜嫩嫩的豆腐元子、八宝甜羹一点都不腻人可比御膳房做的那几品好些。”
董天启的大眼睛忽闪忽闪迫不及待地在桌上左顾右盼忽用手一指点中一碗酒糟鹌鹑喊道:“我要吃那个!”
淑妃转头问一边伺候的供奉:“那个是酒糟的吧?小孩子可吃得?”
那供奉答:“回娘娘不妨事。这是个把月大的鹌鹑拌了酒糟、醋、盐、好党参、并各种香料用今年的新箬叶封严了方才腌成的只带点酒香罢了。益中续气实骨耐寒是好东西呢。”
淑妃娘娘一点头早有人切下一小块那供奉亲自试了;方端了过来就放在董天启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