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蔷一直站在窗边望着那倾颓的日影逐渐消失在流珠殿的飞檐后面最后只在屋脊上余下一道繁复的金边若隐若现——忽然开口道:“玲珑、点翠你们两个预备一下随我出去一趟;小乔子小梁子在这里候着随机应变。”
玲珑敛眉答应;一旁的点翠却忙不迭问:“主子去哪里?”
沈青蔷回一笑答道:“还能是哪里?不过去探一探昭媛娘娘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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婕妤沈紫薇自靖裕十四年生下五皇子天顺受封昭媛之后便再也未曾踏出过锦粹宫半步。起初宫内谣传她是得了下红之症恐怕命不久矣。谁知不过数月光景拿来彤史一看上面却赫然满篇都是沈紫薇的名字。靖裕帝甚至一改历来传召宫妃去甘露殿侍寝的惯例每每亲自驾临就在流珠殿内过夜——仿佛一夕之间沈昭媛宠惯六宫之名便不胫而走。
这倒也不难解释毕竟她是故“悼淑皇后”的亲侄女爱屋及乌之心人皆有之。沈皇后之死几令靖裕帝痛不欲生甚至不惜为一点丧仪礼节的小过错而迁怒于先皇后的亲族令偌大一个沈家毁于一旦。原吏部尚书、内阁次辅沈恪闭门一年之后复归却已无声无息迁至礼部四品郎中的闲职加之两个儿子一死一徙令他仿佛一年之内老了十岁。整日里精神恍惚、答非所问一有个风声鹤唳便犹如惊弓之鸟。
“……陛下丝毫不提当日之事……是不是……也觉得罚的重了?”
“……唉谁叫沈家的儿子那样不争气正触在逆鳞上还能有什么好?”
“……这沈家以色侍君以色荣宠又因色而亡——倒似天数。”
“……嘘……沈家不是还有两个女儿在宫里么?儿子虽然靠不住了但还难说……”
如此这般朝堂上各位股肱之臣议论纷纷、争执不休总能有些似无意似有心的只言片语传入沈恪的耳中;他却依然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即使被人当面调侃也茫然瞪着一双眼仿佛全然听不懂一般。
——笑吧!尽管笑吧!总有一天你们也会成为他人的笑柄总有一天你们会连我都不如!
——皇上已经疯了早就疯了;你们却还做什么公侯万代、青史扬名的春秋大梦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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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裕十七年七月初五黄昏沈青蔷带着两名宫女步出了锦粹宫平澜殿穿过扶疏的草木、曲折的回廊径直向毗邻的流珠殿而去。同样是住着沈氏女子同样无法离开这座牢笼一般的宫苑但在一干外人眼里这两处的境遇有如天壤之别:论起装饰器具的奇巧精致整个内苑数流珠殿第一;就连各类吃穿玩物也都是先送来此间挑过才分付到各处去的;亭台布置因靖欲帝的屡屡莅临更是年年修葺岁岁翻新——当沈青蔷穿一件素衣不加妆饰翩然而来时;仅仅是廊柱斗拱间密密匝匝新贴的金叶子就已映得她眼花缭乱。
还未到殿门前已有人迎了上来两个慎邢司的内监并一个膀大腰圆的嬷嬷将青蔷主仆三人团团围在中间。那嬷嬷微一躬身算是行了礼便熟捻地招呼道:“沈才人您又来了啊。”
沈青蔷微微点头说一声:“来给昭媛娘娘送些玩物可又要麻烦您了。”
那嬷嬷道:“也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老奴统共就伺候这一个差事罢了。只是规矩依然一样您是明白人自然不需要老奴在这里多嘴呱噪。”
青蔷轻笑答:“那是自然。”说着向玲珑淡淡一瞥玲珑早已将手中提着的竹篮揭开里面不过放着几件粗木雕琢的小玩意儿作鸡犬等各类动物形状手工甚拙平平无奇。
两个内监劈手将篮子夺去里里外外仔细翻找了一遍方还给玲珑。沈青蔷向他们微一颔算作招呼便欲抽身向前——谁料那嬷嬷却不避让反而伸开手臂拦住青蔷的去路。
青蔷一挑眉点翠已抢先道:“嬷嬷已查过了并无禁物的您还待怎的?”
那嬷嬷哈哈一笑却道:“才人娘娘现下不比以前了。前些天吴大人特地遣人来吩咐过从今以后您要进流珠殿可非要‘仔细盘查’不可了。”
点翠寸土不让怒瞪回去喝道:“我们主子是什么身份?你倒蹬鼻子上脸不成?”
那嬷嬷面色一寒眼中凶光立现怒道:“小丫头片子不知死活了和你老娘我斗嘴不成?别说是你就是一个半个灰头土脸的主子又能把老娘怎么样?”
点翠气结当即就要跳脚青蔷却冷冷道:“嬷嬷您是吴大人跟前的红人如今的青蔷自然不能把您怎么样——您想查那便查好了;要怎么个查法?您开口就是。”
吴良佐传下严令倒也不假但那嬷嬷的本意却不过是想借这个机会背着人讹些好处罢了当即喜笑颜开便道:“请娘娘恕老奴冒犯老奴想看看娘娘的‘随身’所携之物。”说着微一侧身示意青蔷随她来。
青蔷却站定不动缓缓道:“那你便看吧。”
那嬷嬷一愣青蔷又笑艳若桃李朗然道:“我既清清白白便不怕人看不怕人查。青天白日之下正好行事——要看要查都在这里便好该怎样请嬷嬷吩咐吧。”
——那嬷嬷一呆沈才人说的似也在理但就是借她十个胆子她也绝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一名宫妃解衣露怀;顿时万分尴尬张口结舌立在当地竟成了骑虎难下之势。
沈青蔷冷冷斜睨她再不搭理径直便向殿门而去袍袖挥舞行走如风。那嬷嬷身子一动似还欲造次却终于作罢。玲珑埋随行点翠则狠狠瞪那嬷嬷一眼抓着竹篮便急急跟在后面见主子满面严峻全无半分暖色这样的神情是极少见的便不敢再说什么只是加快脚步。
殿外里三层外三层都是巡视的人殿内却冷清只一个面色惨白的宫女站在珍珠帘下向青蔷见了礼口中道:“二小姐您来了……”
青蔷停下脚步轻轻叹一口气道:“兰香你可越瘦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