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不,梵天在召唤我了。不,梵天在召唤亚玛茹阿佳。叫耶空的凡人,你听到了吗?”萨茹的眼神渐渐涣散。
是的。耶空想回答,但没有力气张口,他隐约听到虚空中有四个声音同时在召唤:“亚玛茹阿佳,今赐名你阎魔罗阇,掌管刑罚与生死,摧毁摩睺罗伽佛寺与经藏,树立梵天雕像,接受膜拜。”
萨茹松开耶空,站立起来,布满疤痕的伟岸男性身躯,遮住阳光。
“佛牙。”阎魔罗阇伸出手,锯齿长刀佛牙从水底射出,落入新神的手心。
“甲来。”阎魔罗阇说。铁甲像有生命般悬浮起来,一块一块搭扣在他身上,锵然作响。当狰狞的兽头头盔扣上后,重甲的魔王只要将面罩放下,就成为坚不可摧的移动堡垒,然而这时,阎魔罗阇的动作停止了。
耶空勉力睁开眼睛。阎魔罗阇的面具后,两只清清冷冷的眼睛在盯着他。那是双他熟悉的女性的眼睛。
“站起来。”萨茹说,女性的声音在厚重的盔甲里嗡嗡作响。
耶空不知从哪里找到力量,极慢地坐直身体,手撑地面,摇摇晃晃站了起来,鲜血从额头滴滴答答落在破裂的大理石地面。
“伸出右手。”萨茹说。
耶空慢慢抬起右手。
“佛牙,去。”萨茹说。锯齿长刀离开她的手心坠落,刀柄落在耶空手中,刀刃发出一阵颤动的悲鸣。
“叫耶空的凡人,我,萨茹阿斯瓦提,自有我的骄傲,不愿成为叫做阎魔罗阇的傀儡,你可以帮助我吗。”萨茹说。
“……无、无论什么事。”耶空咳着血说。
“出刀。”萨茹说。
这是耶空听到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耶空以游丝般的气力抬动长刀,经过神力加持的佛牙带着悲怆的鸣叫割裂空气,透过面罩的空隙,深深地刺入阎魔罗阇的眼睛,耶空不由自主地反手拖刀,锯齿像切豆腐一样扩大裂口,径直将阎魔罗阇的铁盔斜斜劈成两半。
从铁甲的每一条缝隙中传来凄厉的哀鸣,蒸汽四面喷出,残盔带血跌落,阎魔罗阇的身躯、右臂、左腿、右腿不受控制地舞动起来,像滑稽的木偶戏。半晌,铁盔甲内的身躯流失了最后一点生命力,阎魔罗阇的躯壳凝成一个诡异的动作,站在斜阳里,不动了。
萨茹仅剩的一只清冷的眼睛,在盔甲顶端汩汩流血的断面边注视着他。
耶空无力地跪倒,以佛牙支撑住身体。果然是一时之缘、一处之缘、一眼之缘吗。
法师的话又在耳边响起。耶空以仅存的清明想起怀中还有高僧赠与的一颗佛珠,颤抖着手掏了出来。珠子自顾在他血污的手上旋转,忽然密密麻麻的梵语咒文自珠子内浮现,耶空耳边忽然响起高僧留在法阵内的遗言:
你与她缘太短,孽却长。这颗真佛舍利修炼成的魂珠,可暂存生灵使不堕阿鼻地狱,将来你若能找到她的同血之人,再收齐典籍记载的七种诸法通相,使大神通,可使她重现于人间。记住,你的一生,你看不透彻,我更看不透彻,但你这人执念太重,执念太重,行得累,就停下歇歇,停下歇歇……
高僧的话他没有全听到,失去意识以前,只记得珠子在空中滴溜溜乱转,发出金光。
地面震颤,毁佛已经开始,远处巨大佛像被异教徒栓塞肚脐消去法力,然后一座座推倒砸烂,耶空在末世的摩睺罗伽城摩罗太子陵两湖之间的残破甬道上,伸手探向萨茹的方向,意识坠入无底的黑暗。
“然后呢?”说到这里,锡比忽然停了下来,约纳急切地追问。
“然后你能猜到的。耶空被人救起来,慢慢的养伤,不过他脑子受了重伤,从此以后就疯疯癫癫的;只知道到处找萨茹的‘同血之人’。”锡比叹道。
“什么是同血之人?”约纳问。
“据说这世上每个人都与某一个他人拥有完全相同的血液,——尽管年龄长相甚至性别都可能不一样。比如老哥你,可能就是东方大陆某一个五十岁的卖茶叶蛋老妇的同血之人。”锡比眨眨眼睛。
“什么又是‘七种诸法通相’?”约纳又问。
“烦不烦啊你,听得倒是仔细。”锡比无奈地解释道。
“佛国人说的七种诸法通相,就是我们说的七件‘诸神之刻印’,据说是七大主神遗留在世间的真正神器,形状、效用各有不同。
我听说圣公会有一件、魔法师协会有一件、东方大陆那个庞大帝国有一件,剩下的不清楚。
十二议事主曾经想收集诸神之刻印,打破世界边缘的围墙探寻世界之外的世界,但因难度太大,放弃了。顺便说一句,魔法师协会主席就是十二议事主之一,他自己都不肯把刻印拿出来公用。”
十二议事主,这个我知道,掌握世界最高权利的那十二个人。约纳想道。占星术士协会的主席大人也是其中之一。
锡比刚刚说到一个五大行会成员比较避讳的话题。世界是圆形的,由四条圣河、神佑之海与四周无穷的高山组成,高山之外是什么?没有人知道。
占星术士通过研究星星运动的规律,察觉到世界应该也是一颗星星,在虚无中做着复杂的运动,但如果世界是星星,那扁平的世界背面又是什么呢?这个话题涉及太多的宗教与哲学的忌讳,因此书籍中很少提到,柯沙瓦老师也极少与约纳讨论。
“哦!原来约纳看到血会那么兴奋,是想找到萨茹的同血之人。他用尝的可以尝出来吗?”约纳一拍巴掌,想到这件事。
“应该……能吧?”锡比也不太肯定。
两个人一齐扭头看耶空,沉默的南方人坐在那儿擦拭着长刀“佛牙”,红发遮住眼睛。
“总之这就是耶空的故事。讲完收工。我先睡一会儿啊,没情况别叫我。”锡比打了个呵欠,走到打着鼾的托巴身边,费劲地抬起他的一条大胳膊,舒舒服服地靠在室长大人宽厚的胸膛上,盖着粗手臂,闭上眼睛。
咱俩要一齐守夜呢。约纳把这句话吞回肚子里,百无聊赖地坐着。
为抗拒困意,他从包裹里取出刻有照明星阵的法杖,站在营地正中,举起右手,拨动星弦。照明星阵启动,温柔的白光洒满奇迹草原“席瓦的眼泪”,约纳发觉来到樱桃渡的这些日子里,自己对星阵的掌握迅速纯熟了。这就是压力激发的潜力吗。他想着,忽然后脑勺一痛,挨了一石子。
“搞屁呀!那么亮怎么睡觉!”锡比恶狠狠盯着他。约纳灰溜溜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