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歇家里,有七个老婆,三个儿子,一个远房侄女儿刘白玉,唯独没有女儿。
只因为刘歇在很多年里头,一直都不记得自己有这么个女儿。而其他各房,自然也顺着刘歇的意思,选择性地忽略这个女儿的存在。
这事,要从十二年前说起。
话说十二年前的某日,刘歇下朝回家,路遇大雨。轿子都淋透了,轿里的刘歇身上也湿了大半。刘歇一进门,一边抖着袍子,一边看见府里新请的一个绣娘正在屋檐子地下绣花。那绣娘低头弄绣线的样子不知触动了刘歇哪根筋,刘歇忽然就萌动悸动冲动了。
于是就把人家给动了。
动了整整一夜,刘歇意犹未尽。
然而第二天早晨,刘歇险些把自己的眼睛挖下来。
原来那绣娘长的一张黑黝黝的脸,身材也是丰腴得很,再加上细细的眯缝眼,傻笑起来,真个叫刘歇痛不欲生。刘歇反复回忆,自己昨个是如何被这么个东西触动了心思,却无论如何回忆不起来。
大概是雨天天暗,错把母猴看成了婵娟。
于是刘歇自认倒霉,并将此事尘封在他的记忆里,谁也不敢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事,名列他奇耻大辱事件第二位,仅次于少年时偷邻居家新媳妇的花内裤被抓一事。
事后,那黑胖绣娘倒也十分有自知之明,既没要名分,也没要财产。她只揣了刘大夫人给的五十两银子,便从府里离开了。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在刘歇的生活里出现过。
这事儿,发生在刘府四夫人入府之前,后头的五六七夫人,都没听说过这事儿。
很久很久以后的某一天,刘歇在正房刘大夫人房里过夜时,大夫人淡淡地提了一下,说那绣娘生了个女儿。刘歇也就“哦”了一声,没有多管。
想不到如今这女儿却要派上大用场了。
刘歇思量,这个女儿毕竟是亲生的,可靠许多。
况且那个娘是个没有心机的下等人,女儿只怕也一样。就算当上了皇后,今后要搓圆捏扁,自然也随他的意。让自己的亲生女儿做皇后,比十万八千里外的侄女儿刘白玉合适一百倍。
越是思量,刘歇越觉得此事甚妥,于是回府,将事情与大夫人详细说了。
大夫人正在挑过冬裁衣的料子,听了这事,转脸淡然一笑:“那母女二人,就住在城西的黄家巷子尾,公爷若是愿意,明天便可以去见上一面。至于其他的事情,就交给妾身来办吧。”
刘歇赞许地点点头。这位大夫人,一向十分地让他省心……
找女儿这件事,刘歇不欲声张。于是第二天,他穿了件灰色布袍,带了个贴身随从张千,便往城西去了。
到了黄家巷子,敲开了好几家的门,方才找到绣娘母女居住的所在。这些人家的女人们听说他们要找这对母女,都用帕子捂了嘴,咯咯地笑。
站在一扇长着青苔木门前,刘歇深吸口气,便示意张千敲门。对一个刘歇这样的男人来说,要直面自己过去做过的荒唐事,是需要很多勇气的。
门里传来清亮的声音:“门没拴,进来吧。”
刘歇迟疑了一下,推门进去。
进门是个小院,头顶上搭了一方葱葱茏茏的葡萄架,绿得俏生生的,墙边摆了些盆花,都开得十分好看。地上平整地铺出一条青石小径,青石的那头,有一个女人穿着小花袄,在晒衣裳。
刘歇一时有些迷乱,仿佛他少年读书时做过的那个归隐田园的梦,成真了。
女人将袖子卷到肘边,耳边的头发有些散乱地堕下几绺。她转过身来,用手腕擦了擦额上的汗,咧开嘴笑:“这位客人,您要找谁?”
女人黑黑的,胖胖的,可是整个人透着股爽快劲儿。
刘歇忽然觉得自己又有些冲动了。
他咳了一声:“你认识我是谁么?”
女人走过来,从上到下打量他一遍:“不认得。”
刘歇有些狼狈。
张千道:“这是当朝威国公,刘大人!”
女人愣住了,手腕停在额头上,手指滴下水来。
“你……”
“永福,我叫永福。”女人垂下眸子,声音却很有力。
“永福。”刘歇清了清嗓子,“我要见女儿。”
永福露出一口白牙:“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黑胖上学去了,很快就回来了。要不您二位先坐坐,我去泡茶。”她转身回屋,咣当一下关门,将两人扔在院中,面面相觑。
刘歇几乎要以为那女人一个人躲进屋哭去了,可是眨眼的功夫,那女人便又笑呵呵地出来了,一手抱了壶茶,捏两个杯子,一手还在肩上扛了两条小板凳,玩杂耍一样。
“来,坐。”她把那小板凳端正地放在葡萄架下,招呼着两个男人。
刘歇一生,从没坐过小板凳。他于是转身来到墙边,作端详花盆状。
永福也不觉得自己被冒犯了,她甩甩手,转身又自去晾她的衣服,权当这两个人不存在。
等了大概一刻钟,刘黑胖回来了。
黑胖一进门,便听到她娘兴高采烈地招呼她:“黑胖,来,这是你爹。”那语气仿佛在说,黑胖,我今天多赚了一钱银子。
黑胖一愣,她看见院子当中坐着一个带刀的男子,面白无须,神情冷冽。
这爹,会不会太年轻了些?
黑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默默地把书包从肩上卸下来,接过永福递过来的一口茶喝了,又默默地走到那男子面前,叫了一声:“爹。”
“爹”的神情瞬间变得十分古怪。
刘歇靠墙站着,忽然觉得来这一趟,十分后悔。他实在不想走到那小黑胖面前告诉她,我才是你爹。
终于,张千站了起来,冲黑胖行了个礼:“小姐,在下张千,是威国公府的一等护卫。站在那边的是威国公大人,也是您的亲生父亲。”
黑胖挑眉看永福:“娘,这男人说的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