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国叫凤鸣,肥田广袤,黎元富足,风物文字与华夏同。只是国内重女轻男,女娶男嫁,须眉做妾。若得富贵,虽是丑陋老媪,可娶数房少年,蓄养满院面首。也有贫穷潦倒,无钱娶夫,空老闺房者,好似我朝诸多破落光棍般。男儿须从一而终,除却青楼男娼,红尘卖笑,极重贞节。现讲几个玉颜美郎,历尽转折,终获富贵之事。
在月瑶年间,睡莲省若水州有一个文书,姓姚名嫱。平日迎送官府出域,专在城外一个开商行的屈家做下处歇脚。那屈老夫人名蓉,都说她是个弱州头号巨贾,梨州老家有三房男人和肥田美宅,若州生意也兴隆,日进百斗。看见姚文书举动端方,妖娆婆娑,私心敬爱她。每遇她家,待如上宾。屈家有个男仆,姓姜,年轻时,被屈老夫人所宠,替他生得个男儿,名屈如意,年方十七岁,唇红齿皓,容貌非凡。姚文书家里也自有夫君,便与屈家内里通往来,竟成了一家骨肉一般。常言道:“一家饱暖千家怨,”屈老夫人本若州城内头号大贾,且在梨州广有田产,人们看见她生意从容,便传说了富可敌国的财富,难免不引起他人妒忌。
忽一日屈老夫人正在家里翻阅往来帐册,只见如狼似虎一般捕人,打将进来,喝道:“拿天朝来的海贼!”把店中家伙打得粉碎,将那些价值的玉器古玩碎得遍地飞溅。屈老夫人出来分辨,众捕一齐动手,一索子捆倒。姜面首与儿子顾不得羞耻,大家啼啼哭哭嚷将出来,问道:“是何事端?说个明白。”捕人道:“省府解到海贼一起,有屈蓉名字,她是个窝贼婆,还问什么事端!”姜面首与儿子喊冤道:“我家主人,是梨州人氏,家有三房夫君,虽于十余年前与奴才来此经济,那里认得什么海贼?却不屈杀了平人!”捕人道:“不管屈不屈,到州里分辨去,与我们无干。快些打发我们见官去!”说罢,越加发起狠来,道:“老太婆奸诈,家里必有赃物,我们且搜一搜!”众人不管好歹,打进内里一齐动手,险些要拆房子,揭地板,不知藏匿了多少细软银票。屈老夫人和姜面首及儿子三口,杀猪也似的号啕。
长话短说,当日下午,姚文书来屈家串门,见曼舞狼藉,姜面首父子凄惶抽泣,便安慰道:“此事只要破费,须有分辨处,不妨大事。”父子啼哭道:“全仗文书救奶奶。”文书道:“且关好店门,安心坐着,我自做道理去。”
次日,捕人已将屈蓉解到捕厅,捕厅奶奶因早受得知州奶奶招呼,便给姚文书买了个人情,不动刑法,竟送到堂上来。正值知州投文,挨牌唱名。点到屈蓉名字,姚文书站在旁边,又跪下来禀道:“这屈蓉即是小女子昨日所禀过的,果是良善人户。中间必有冤情,望奶奶详察。”知州作色道:“你两次三回替这老太婆辨白,莫非受了贿赂,故敢大胆?”文书叩头道:“奶奶当堂明查,若不是小女子下处主人及有贿赂情弊,打死无怨!”只见众吏典、文书、捕快多跪下来,求道:“委是姚夫人房东,别无情弊,我等敢百口代保。”原来这知州奶奶平日也与屈蓉秘密过从,院里的两三个面首,还是当年被这姓屈的孝敬的,也晓得姚嫱行径,是个忠宜小心的女人,心下有几分信它的,说道:“我审时自有道理。”便问屈蓉:“这伙贼人扳你,你平日曾认得一两个否?”屈老夫人磕头道:“奶奶,老妇若认得一人,死也甘心。”知州奶奶道:“她们有人认得你否?”屈老夫人道:“这个老妇虽不知,想来也未必认得老妇。”知州奶奶道:“这个不难,本官有妙招。”
原来知州奶奶想叫屈蓉活命,便在此夜前往监牢巡察,走到独囚着屈蓉的囹圄,叫人都退下。问屈蓉道:“常言道,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你如今进来了,就不得出去。”屈蓉闻言,大声叫屈。知州奶奶道:“你莫因为自个儿姓屈,就胡乱叫屈,冤与不冤,即便天地不知,你我还不知吗?”屈蓉哭道:“民妇也知法网难逃,但也闻过金鱼漏网的典故。”知州奶奶笑道:“你将这典故细细讲来,本官乐得洗耳恭听。”
屈蓉道:“可惜民妇万贯家财,叫那些捕快抢了个精光。如今想打一条金鱼尾巴,连半张银票都掏不出来。”知州奶奶也笑道:“如此看来,你就出甭想去了。本官也不想听那金鱼漏网的典故,因为本官不属鱼。”屈蓉哭道:“奶奶不属鱼,那到底属甚么?”知州笑道:“本官属牛,是八月份生的,正是膘肥体壮的时令。今年五十五岁。”屈蓉无奈,幽幽道:“奶奶也晓得民妇在螺州、睡莲城和京师等地,共有五十五个屈记商行,但不知道能否打出五十五头纯金肥牛。”说完,哭个不停。奶奶道:“本官也知道你有五十五家分行,不然怎么会突然间变成个五十五岁的牛呢?打不成金牛,就打银牛。我这人胃口不大,只要能凑合,就会*之美。”
到了明天上堂,知州奶奶又叫人将那半只屈老夫人的海贼的口用破布塞了,叫手下着实打五十大板。方打到四十二板时,那贼早就呜呼哀哉了。屈蓉如笼中放出飞鸟,出了衙门,衙门里许多人撮空叫喜,拥住了不放。又亏得姚文书走出来,把几句话解散开了众人,一同屈蓉走回家来。屈老夫人一进门,便唤过面首和儿子来道:“快来拜谢恩人!这番若非文书搭救,险些儿相见不成了。”三个人拜做一堆。文书道:“自家家里,应得出力,况且是知州奶奶神明做主,与我无干,快不要如此!”姜面首便问老妇人道:“怎么回来得这样撇脱,不曾吃亏么?”老妇人道:“两处俱仗提控先说过了,并不动一些刑法。一场官司,今没一些干涉,竟自平净了。”姜面首千恩万谢。文书立起身来道:“你们且慢细讲,我还要到衙门去谢谢官府去。”说罢,瞟了一眼姜面首,告辞归家。
屈老夫人送出门,回来思忖道:曾经靠知州奶奶等人,攒下了这么大的家业,如今说没就没了。看来,知州奶奶是因为面首姜氏的事儿,要把俺逼得倾家荡产不可。如今在官府里,再找不到个依靠,连眼下的这口粗茶淡饭也吃不安生了。有近一年来察得那姚文书,虽说正直,但对自己的面首,时有偷窥。若不是给这个姜氏,生了个儿子。早就应该送给知州或文书,寻个眷顾。可如今叫他做了孩子的父亲,在这般送与他人,岂不是乱了伦理?于是,对面首姜面首说:“正是闭门家里坐,祸从天上来,谁想据此一场飞横祸,若非文书出力,性命难保。今虽然破费了些东西,幸得太平无事。我每不可忘恩德,怎生酬报得她便好?”面首道:“我家田产都在梨州,有正方夫君和着两位侧房男人打理,三室男人的孩子们也已经长大,该出嫁的得出嫁,该娶夫的得娶夫,分割下去不甚宽裕。这儿的家事虽说富裕,不知那里动了人眼,被天杀的暗招如此非灾,今日有何重物谢得文书大恩?”屈老夫人道:“让我凑个数万两银子,尚不甚难,但见她是个不贪财的主,未必肯受,怎么好?”面首说道:“我倒有句话商量,儿子年一十七岁,未曾许人。我们这样人家,就许了人,即便腰穿万贯,也是草民一个,不若送与她做了娈侍,扳她做个媳妇,支持门户,也免得外人欺侮。可不好?”老夫人道:“此事倒也好,只是我觉得有些不妥。”姜先生问:“有何不妥?”老夫人说:“虽说你是当年我家破三两银子买来的小厮,但从十四岁时,我就破了你的身,后来我只给你生了如意一个孩子,他偏偏又是个男孩,迟早得嫁人。这些个年,你一直陪着我,但我还没有给你一个名分。现在我已六十四了,你也不小,都快三十了,我早就断了那东西,不可能再给你生一男半女。现在把儿子就这样嫁出去了,我死了,谁来赡养你?”姜面首说:“老夫人,你别这般想。我本来是你家的奴仆,全赖你的宠爱,才有了今日。虽说我连一个娈侍的名份都没有,但这些年来,你把我一个人带到若州,一直专宠。不要说二三房的娈侍,就是大房的夫君,也比我请冷得多。有了这么多年的恩爱,还在乎什么名份?奴才一直想报您的恩,只是无从报起。现在把儿子嫁给您的救命恩人,我心里也踏实。”屈老夫人道:“不知儿子肯不肯。”侍夫道:“文书又青年,她家夫君又贤惠,平日极是与我儿子说得来的,敢怕也情愿。”遂唤儿子来,把此意说了。如意道:“此乃爹娘要报恩德,儿子何惜此身?”屈老夫人道:“虽然如此,文书是个近道理的人,若与她明说,必是不从。不若你我三人,只作登门拜谢,以后就留下儿子在彼,她便不好椎辞得。”姜面道:“言之有理。”当下三人计议已定,拿本历日来看,来日上吉。要知端的,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