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九章,朝花(一)
雨一停,天气骤然的热了起来,园子里的芭蕉树迅速抽了新叶,一人多高。一旁樱桃树上也结了累累的细小果实。
沈玉妙从书房的窗户往外面望出去,一眼就可以看到芭蕉树与红色的樱桃,嘴角边就有了微笑,表哥看了这样的美景,晚上又要邀功了。
她坐在书房里榻上,面前跪着五、六个身穿了官服的官员,正在请罪:“请王妃恕下官不查之罪。”
榻上的红漆镶云母的小方桌子上,放了呈上来的一份口供,这是审问了那些阻拦泄洪的刁民的供词了。
听了这几个官员这样说了,沈王妃只是拿了口供,又慢慢翻看了一下,语气倒是平和:“张大人,这为首的几个人中间,倒有一半是你田庄子上佃户,我想了,你家里也有不少人,当然不能个个都管得到,可是这件事情,你说该怎么处置呢?”
不久前还为了斌税在大殿之上与沈王妃争论不休的张大人这一会儿一点儿脾气也没有了,听了王妃这样问,赶快回答了:“请王妃治他们的罪名,治下官失查之罪。”
“哦,”沈王妃淡淡了,又翻看了一下手里的供词,笑问了:“钱大人,梁大人,这还有你们家的人呢?”
两个大人也是连连请罪,不敢说别的什么。
沈玉妙不由得微笑了,这错又被我抓在手里了,表哥让人把供词送给了我,说让我自己看着发落。
往外看了看天上的艳阳,窗户外有几株凤仙花,花瓣花叶俱被晒卷了,日头底下蔫蔫的。再看看房里地上跪着的几位大人,书房一角放了两大盆冰,早就换了竹帘,窗户也打开了,南北通风一点儿暑气也没有。
可几位大人跪伏了,不时用袖子擦了脸上的汗,象是暑热难当的样子。
只有沈王妃看了这日头暴晒了,心情格外的好,这日头太好了。头一天泄洪,第二天出太阳,不由得她不开心,心情很好的沈王妃把手里的供词放了下来,心平气和的对几位大人训诫了:“泄洪这样的大事情,也敢拼死阻拦,而且纠结成党。本来应该治杀头的罪,可是顺利泄洪,大雨又住,这是好兆头,我不愿意杀人冲了这好兆头。
可是不惩治这些人,就会有人当我太好欺负了。”说到了这里,地下的官员们听了沈王妃在小炕桌子上轻轻一拍,都是心里一凛。
“既然你们都让我治罪,那我就不客气了。这为首的重责一百大板,枷号三个月示众,看以后谁还敢这么大胆。”沈王妃一口气说下来,显然是有些上火,顺手拿了桌子上的凉茶,喝了一口,入口冰凉,是朱喜刚刚送进来,在新打的井水里拔过的。
几位官员这一会儿只想到了自己是什么罪名,王爷差一点儿没有把阮大公子斩了,王妃及时赶到求了情。
不管王爷是为王妃做人情也好,还是真的一时动了杀机也好,官员们自己回去细想了一下,几曾想到,没有几年,这位出身不好的沈王妃一连诞下了两个麟儿,在王府里现在是稳如泰山。
也有知趣的人背地里笑话他们这些不识趣的人:“王爷一直不就是很宠爱王妃,跟她碰什么,再说她也没有做错什么。”
张大人此时官阶最高,他战战兢兢的再次请罪了:“臣等有罪,请王妃重重治罪。”
沈玉妙到了此时,觉得自己不必要再客气了,淡淡道:“你们自己拟了请罪条程来,每个人罚俸三个月吧。”
看了官员们叩头,沈玉妙放下了手里的红岫折枝茶碗,说了一句:“都回去吧。”
朱喜在外面看了官员们都小心的退了出来,这才进了来,重新换了刚在井水里拔过的凉茶,又回了一句:“淮王刚刚到了,要见王妃。”
淮王是刚到了不久,他一个人回去在家里辗转反侧了,想了南平王妃一颦一笑,想得不行,就借了回她的话跑来了。
一到王府,就先问了王爷在做什么,王妃在做什么?朱子才引了淮王进来,回了他的话:“王爷在园子里招待驸马武昌侯,王妃在外面书房里会人。”
淮王就笑道:“那我就走一个顺路吧,先在外面书房里见了王妃,再请了王爷出来。”朱子才就把淮王引进书房来。
只候了一会儿,就见朱喜来请了:“王妃请淮王爷进去。”
淮王满面含笑了,他今天是着意打扮了过来的。他算了时间,是昨天夜里到的,在驿站里下了榻,要了热水好好沐浴了,换了一身淡青色绣了整枝兰花的夹袍子,腰间白玉带,足蹬黑色新丝履,自己又看了一下,浑身上下透了精神,这才随朱喜往书房里来。
进门以前很是欣喜,美人儿今天不知是什么打扮,进来了见了她坐在临窗的锦榻上,淮王先就弯腰行下礼来。
沈玉妙看了淮王走进来,压根儿没有注意到他今天打扮得淮王自己都觉得倜傥了,她一听淮王来了,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淮阳郡主的亲事是如何订的,淮王应该是来给我回话的,不然他为什么隔了这几天就跑来了。
沈玉妙心里早就盘算好了,给淮阳郡主送什么东西去添箱,自己又是一个贤惠人。
她站了起来还了礼,分了宾主坐了下来,淮王这才欣喜的看了南平王妃今天的衣着,沈王妃今天也是一样绣了兰花的罗衣,是一件象牙色的衣裳,在袖口衣襟处绣了小小的兰花,一朵一朵的开放在她罗衣上。
啊,我与美人儿今天真有灵犀。淮王这样想了,更是笑容满面。沈玉妙看了他这样的笑容,也是含笑了,淮王一定说的是我喜欢听的,不然为什么要来。
老于世事的淮王当然不会一下子就如她所愿,不然以后还怎么有借口来见南平王妃。他一个人在家里神魂颠倒想了,美人儿看了我眼中那一丝怨恨,想多了,觉得比她的笑靥更要耐人回味。
美人儿要淮阳出嫁,这是小事一桩。王公贵戚们,对于族中出色的女人,当然亲力亲为的安排亲事,哪一家都是如此。
淮王心想了,就是这一会儿要我的肉,我也割一块儿给美人儿去了,只怕割给了她,以后翻脸不认人了可怎么好。
淮王含笑了:“王妃交待我的事情,我回去办了,今天特地来回王妃的话来。”看了美人儿红晕双颊上显了两个小小酒窝来,莺啭一样的声音:“有劳王爷。”
“只是这件事情,还需要时日啊。”淮王语调一转,带了几分沮丧了:“淮阳是我族妹,而且才名早有。养成了她一向目无下尘,她听了王妃为她许的两门亲事,满意是满意了,不过她挑花了眼,要从中选一,还需要时日啊。”
沈玉妙差一点儿没有岔气,看了淮王收了自己唇边笑容,一时怔怔了,淮阳郡主目无下尘?是不是一定要是表哥她才会一听就成。
这两门亲事都是难得的,她还要挑选,她真的当她自己是谁?哼,挑选是假,还等了表哥变了心思才是真吧。
她认真看了淮王一眼,是你的主意还是你们兄妹两个人商议的主意?沈玉妙总觉得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了,她没有想到淮王会打她的主意,只想了淮王还是想与表哥联姻。
淮王这一会儿心花怒放了,欣赏了美人儿由喜到嗔的神色,更是让人留连了。他心里暗喜,亏了我好计策,不然怎么能欣喜到这样的丽色。
淮王在家里,已经是压了淮阳郡主,让她今年一定要择人出嫁了。他打算逗得美人儿气苦了,再让她高兴一下。
沈玉妙好不容易稳住自己的情绪,朱宣说是她的心病,果不其然,已经是她一块很深的心病了。
现在让她觉得有威胁的就是淮阳郡主了。她冷静了下来,再看到淮王看了自己,嘴角边和眼睛里的笑意,更觉得是他从中在作梗。
沈玉妙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要防备的并不是淮阳郡主,要防备的应该是眼前这位看了俊秀之极的年青王爷,联姻这件事情,事后多次旁敲侧击问了朱宣,朱宣被逼无奈,再一次实话实说:“确定是淮王找上表哥的。”一直说的都是实话,只是妙姐儿不信。
沈玉妙这一会儿更是恨得不行了,有我在一天,淮阳郡主一天不要想了进来,除非我死了。
她低了头咬了咬牙,换了笑容才抬起头笑道:“听说郡主是王爷的族妹?”淮王忙笑回了:“是我的堂妹。”
“王爷真是眷顾亲友了,郡主的亲事一力承当了,一直尽心尽力的。”沈玉妙含笑了,说的象是真心实意了,不带半分烟火气。
淮王只顾看了神思昏昏,倒没有听出来是在讽刺自己,他笑道:“淮阳上面,只有我一个寡婶尚在,别无其它亲人了,这亲事嘛,当然是我要为她操办的了。”
如果手里有把飞刀,眼前又可以的话,沈玉妙一定冲了淮王扔过去。这不是明摆了说了淮阳的亲事是由淮王来摆布吗?
沈王妃这会儿气得不行了,一句话也不想再跟淮王说了,也不想再对了他装出笑脸来。她笑着道:“王爷今天来,想来一定还有事情要见表哥。郡主的亲事我只是尽一点儿心意罢了,挑选是应当的,她挑选好了,如果有用得到我的地方,王爷再来对我说吧。”
然后手里端起了茶碗。
淮王愣了一下,正说的高兴,美人儿这就端茶送客了。他一下子意识到了,美人儿是生气了,这正应了他的初衷。
“王妃为淮阳操心,是她的福气,等她选好了,我再来见王妃。”淮王不动声色的站了起来,告辞了出来,出门了,一面细细品味了美人儿的神色,一面心里好笑不已,端茶送客撵人走这种事情,我还真的是很少能遇得到。
今天就遇到了一次,淮王把美人儿端茶,那玉臂从袖子中微露出来了一截,看上去雪一样白,又细想了一回。
书房里沈玉妙气了一回,对淮王是重新打量了,突然觉得淮王和淮阳郡主实在应该是兄妹两个,一点儿也错不到别人家里去。
一个贪图权势,没有成亲就乱跑来,一个在表哥拒亲以后,还是推推托托的不肯就此罢手。
正在乱想一气,外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嘻笑声。听了这声音,沈玉妙也笑了,外面来的人一定是陶秀珠和高阳公主。
朱喜高打了竹帘,进来的却是陶秀珠,高阳公主还有尹夫人。三个人一起笑着进了来,手里都拿了团扇,笑嘻嘻道:“你会了快一上午的人,说你会完了,还在书房里不出来,我们想了,这里面难道有什么好的不成,就一起来看看了。”
对了她们,再不开心的人也开心了,四个人坐在书房里,陶秀珠把书房看了一个遍,笑道:“这里面有什么好,咱们出去玩去吧,这园子比你西山的房子还要大呢,我要是你啊,就一直住在这里。”
尹夫人也张大了眼睛把书房看了一遍,笑着对妙姐儿道:“回去我也要对丈夫说了,王爷书房么,我也进去过了。”
四个人又一起嘻笑了一会。约了往园子里来,走在路上的时候,沈玉妙问了跟的人:“说表哥一早陪了驸马在园子里呢,在哪一处,我们倒是避开了才是,咱们单独玩了才是好呢。”
这里面几个人,高阳公主是不愿意见朱宣的,陶秀珠觉得南平王总是板了脸不中看,尹夫人是怕王爷的,所以倒是避开的好。
跟的人还没有回话,高阳公主笑道:“说淮王来了,陪了淮王出去了。”陶秀珠笑道:“他们呀,一定是没有去好地方,我在隔壁房里,看了武昌侯回来换衣服,说去什么。。。。。。”
高阳公主不当一回事的说了一句:“绣春坊。”沈玉妙糊涂了,这是个什么地方,一听就不是个好地方。
尹夫人笑道:“这个你们都不知道了,我知道是哪里,这呀,听说是个好玩的地方。”陶秀珠立即就笑问了:“怎么个好玩法?”
尹夫人看了看身后跟的人,高阳公主和陶秀珠一起说话了:“你们退后了。”才听了尹夫人悄声笑道:“这呀,里面可以听人唱小曲儿,还可以喝酒,听说还可以香别人的小嘴儿。”
另外三个人哦了一声,全明白了。沈玉妙与高阳公主互相看了,面面相觑,怎么去这样的地方去?
听了尹夫人有些遗憾:“只是我从来没有进去过。”尹夫人穿了男装街上乱跑的时候,时常对了这些地方有些羡慕了,有时候问了尹勇,里面是什么样子,里面的人长得漂亮不?尹勇当然是不会告诉她。
陶秀珠格的一声就笑了,用手中绣了猫扑蝶儿的团扇一一点了其余三个人,笑道:“你们敢去吗?我们也去看看吧,或许还可以吓他们一跳,没准儿抓个正着。”
尹夫人第一个赞成,可还是知道自己说话不算话,希冀的看了妙姐儿,然后求恳的看了高阳公主,小声道:“咱们也去看看去吧。”
高阳公主也心动了,如果是在京里,想有这样的乐子真的是找不到。她看了看彼此都是彩衣,笑道:“听说这样的地方只让男人进去。”
尹夫人一看公主也松了口,立即笑道:“我有小子的衣服,我去换了来,你们可以穿妙姐儿的。”
当下一说就成,尹夫人让人回家去快拿了自己的衣服来,立等着在王府里换了,好陪了公主,王妃,姚夫人出门逛窑子去。
说不想去,沈玉妙也是想去的,还有这么多人一起去,她想看一看,表哥伤病好了,以后难道又不改****了。
四个人兴冲冲的换了衣服,高阳公主带了一个心腹的宫女,妙姐儿只带了乌珍,朱禄要跟着,被陶秀珠给说回去了:“天天就跟着,今天偏不要你。”朱禄还只得陪笑了,难得的碰了一鼻子灰,在京里陶姑娘一来,就时时要提了心,怕她带坏了王妃走了规矩。
四个俊俏的小子坐了一辆马车上,高阳公主的车夫赶了马车,尹夫人在车上指了路,兴冲冲的往绣春坊来。
陶秀珠在车上出了主意:“何必一进去就去抓他们去,咱们先乐完了,这会儿要吃午饭了,听说这样的地方都有好吃好喝的,咱们吃饱了喝足了,有心情再去抓他们也不迟。”
另外三个人都是同意的。抓又有什么用,不过是打着抓错的名头跑来自己乐罢了。
四位少爷在街口下了马车,一起往这烟花****巷子里进来了。
这一条街叫花子胡同,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倒是弄不清楚了,但是这个花子胡同,一点儿叫花子的样子都没有,反而是这个城里,朱宣最赚钱的一条街道。
每天的税金都是丰厚的。朱宣先是陪了驸马在园子里逛,后来淮王来了,朱宣就带他们出来了,淮王并不是好**之徒,他刚晋了藩王,脚根没有站稳,人也并不轻浮,也不好这一口儿;齐伯飞更不是个好**之徒了。
只是淮王要看一看南平王治下最赚钱的一些街道在哪里,朱宣就带了他们来了。几个男人去喝花酒,真是觉得象渴了喝碗茶一样轻巧。
既然来了,当然是不会白来一趟,这一会儿三个人占了一大间敞厅,淮王打量了这个地方,富丽堂皇赛过了一般中等人家。
脚下是织锦的地毯,厅内轻一色儿是红木桌椅,送上来的点心,有几色是地道的扬州细点。淮王心里为她们盘算了,这个地方一晚上不知道要花费多少钱,烟花之地,从来是日进斗金。
眼前是四个歌伎曼舞了,一角坐了四个也是姿色艳丽的乐伎,身子随了手中的箫管或曲笙而轻轻晃动了,别是一番景致。
这是淮王,朱宣才带了他们来这里,如果是小蜀王,朱宣还不会往这里带。这个地方是这里最出名的一家了。
美色当前,怎奈淮王心里想的还只是南平王妃,他看了坐在一旁的南平王,心里意马心猿了:如果是我娶了这样的美人儿,我怎么忍心丢了她一个人往这里来。
一曲终了,歌伎们退了下来,其中的一个又上来了请点歌舞。今天来的客人象是来头很大,这些人也不敢胡乱有什么举动了。
有钱的大爷们来这里扔一百两银子,听几支曲子,朋友谈谈心喝喝酒也是有的。不是一定要过了夜去。赚钱不一定要卖身。
听了一会儿,跟了朱宣出来的是朱寿,急忙的走了进来,凑到了朱宣身旁:“王爷,楼下象是王妃来了。”
朱宣不由得愣了一下,看了眼前的歌舞,好是好了,总是烟花女子,想想还是有些恶心的。
他看了看听曲子的淮王与齐伯飞,没有惊动了他们,起身来随了朱寿走了出来,才问他:“你不会看错了吧?”
朱寿道:“奴才肯定没有看错,黑脸的乌珍跟了王妃,还有跟公主的人。”朱宣不高兴了,道:“你带我去看看去。”
楼下沈玉妙一行正高乐着呢,一进了这条街,眼前到处是花红柳绿,浓妆艳抹的烟花女子倚门相邀了,两边朱楼翠阁,别是一番景象。
一阵阵香风熏得鼻子都有些难过了,四个少爷嘻笑着进来了,哪一家都是主动过来请了:“我们家的姑娘最贴心,少爷进来喝杯茶。”
一个歪戴了帽子的大茶壶陪了笑先过来了:“少爷去我们家乐去,我们就是前面的玉春楼,姑娘们都侍候的好。”
四个人互相看了,手拉了手只是笑。又有一个一身绣花衣服的男人也过来了,他昂藏七尺了,却是一身绣花的衣服,让人一看了就想发笑。
他也是一脸笑眯眯过了来,弯了他那高高的个子:“少爷到我们家去,我们家的红玉姑娘是这里的大红牌。”
前一个歪戴了帽子的就不干了:“张老三,你们家的红玉一身脏病了,还敢说是头牌。”张老三上前去就给了他一拳:“让你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