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二章,温情(十七)
薄薄的雪花在地上铺上一层淡淡白色,因为京里太冷的原因,雪花虽然薄,落下来以后并没有立即就融化掉。
世子朱睿就在清冷的天气里打马从街上行过,是刚从蒋府探过蒋太夫人的病准备回家去。腊月的天气里,街上人流不少,让朱睿勒住马缰,往一旁的小巷里一看。
身边的朱小根立即就猜到世子的心意,也伸长脑袋其实并没有看。在京里长大的朱小根不用看也知道这条小巷是通向哪里,当即对朱睿道:“世子爷,从这里走,再过两、三条小巷咱们就能到王府,倒比从街上走人又少,而且还便宜。”
这话正合朱睿的心情,他急着回家,对朱小根道:“那个卖刀的人,不是让他今天送来吗?我要赶着回去看看。”
恍然大悟的朱小根这才找出来世子为什么急着回去的原因,以前出门都是慢慢在街上逛逛,要在街上买一点儿东西回去才成,看着朱睿拨过马头来,朱小根当然是当先一马,先走在前面。
小巷只得五、六尺宽,不怎么宽敞,两边是住家,有青砖房子也有木头板壁,这样白天的光景儿,家里的男人们都是出门在外,女人们当然是少有在门首站着看的,家家都是紧闭门户,如果有人要出来,也是木门会先有一声响,所以放大胆子的朱小根在马上打了一鞭子,加快马速行在前面。
过了这条街后,朱小根带路转到下一条街上去,同时耳朵里倾听着有没有开门声,免得撞到人。不想刚转过来,开门声是没有,左手边的一户人家木门是打开的,一盆水扑了出来,无声无息的水就这么泼出门,在这小巷子里跑快马,尚有三分得意的朱小根没有防备,一下子被泼了个正着,从头到脚都沐浴在那水里。
“咳,咳,你,这是什么脏水?”朱小根勒住马,急忙就抖落身上的水,出口就是一句。木门里脚步细碎走出来一个黄衣青裙的小姑娘,手里还端着一个水盆,原本是带着歉意的脸上听到朱小根说这是脏水,小姑娘的脸上立即就挂上霜:“脏水只泼脏人,这是俺舅舅的洗脚水。”
世子朱睿身后跟着人已经转过来,把朱小根和小姑娘的话听得一清二楚,都一起笑起来。朱小根尴尬的回头看一看世子,对小姑娘教训道:“洗脚水泼人,你们家怎么不用洗脚水煮饭呢?”
黄衣青裙的小姑娘小脸儿更是冰上加霜,上下看着朱小根一身的水迹,原来是要出门来道歉的,对于这样出言无状的恶人是没有什么心情。小姑娘一只手拎着水盆,一只手叉着腰也骂道:“煮饭给你吃吗?你马跑这么快,就是跑来吃这种饭?”
“你弄人一身水,居然还这么凶,”朱小根还在接着骂回去,一旁的世子朱睿听不下去,斥责道:“只是和你斗嘴,这样冷的天气,她又不认识你,未必就是有意的,快回去换衣服不要生病倒是正经。”
木门前的小姑娘这才转嗔为喜,两只黑瞳瞳的眼睛在世子朱睿身上一转,见他一身暗纹的锦衣,头上束发的又是金冠,就知道这是主子,这才转过身子有几分委屈:“马跑这么快,俺又没有看到,赶着出来本来是想下个礼儿,不想他出口就要伤人,这是俺洗衣服的水,怎么能说是脏水。”
“洗衣服的水还能不是脏水?”朱小根眼珠子瞪得多大,道:“你们家洗过衣服的水还是干净的,不如留着刷碗洗菜,何必泼了多浪费。”朱睿不能不说第二句:“你别说话。”觉得身上水这会儿浸到里面衣服上来了的朱小根,在朱睿斥责下扁了扁嘴。
小姑娘发出一阵银铃一样的笑声,在这天气阴霾的冬天里格外让人醒神,一只手拎着水盆,一只手叉着小腰儿的小姑娘对着朱小根笑话:“你是个女孩儿吗?还会扁着嘴。真是笑死我了,要么你就是傻蛋,你们家洗衣服最后一道的水难道还是脏的?那你还穿那衣服吗?”
朱睿听过以后也笑起来,又急着回去,对朱小根道:“回去吧,你这个奴才,无事就要同人拌两句嘴,小爷等不得你了。”然后对小姑娘道:“你别放在心上,不是什么事情。”说过以后打马就要走。
“哎,”后面的小姑娘听过这样开解的话反而笑眯眯的又加上一句:“我当然不会放在心上,这小巷子里能跑马吗?也不怕撞到人,泼到你们活该。”
扁着嘴的朱小根一听又要说话了,是先看一看朱睿正准备开口,被朱睿瞪了一眼,对着这言语俏利的小姑娘和颜悦色地道:“你说的很是,我们急着回家,不想就撞到你的水上,”小姑娘用手捂着嘴格格一声笑,道:“你说话倒是有理。”
“这大冷的天,你只在门口站着,白冻坏了你,你进去吧,我们也要走了。”朱睿刚把话说完,小姑娘立即就不干了,在朱小根身上又扫一眼才道:“为什么是我进去,不是你们走?”然后裙子稍有晃动,是小姑娘在裙内用脚尖轻点着地,只是看着朱睿笑。
朱睿觉得那笑容里有说不出来的一种明快,也随着笑了一下道:“你说的是,那我们这就走,你就可以进去了。”说完先打马离去,后面跟的人也随着离去。
木门里这才传出来一个老****的声音:“阿紫,倒个水怎么还不回来?”小姑娘这才扬声答应:“就来,我泼水呢,没有想到门口有一条狗,泼中了他正在汪汪叫呢。”
还没有出这巷子的人人都嘻笑着看着朱小根,朱小根看看世子朱睿只是笑着打马前行,只能忍忍气跟在后面离去。
回到王府去,朱睿先在门房上问一声:“有没有一个卖刀的人来?”门房上的人是在王府里几十年的老门人,声音也是苍老的却是有力,这是跟过老侯爷出征的一个家人:“有这么一个人,按世子爷出门时吩咐的,已经让进去,是毅将军在看刀。”
“朱小根,先去看看,对朱毅说,我见过祖母和母亲,一会儿就来。”朱睿象是这样才放下心来,吩咐朱小根先去再去换换衣服,这才先往祖母房里来。
门房上的人有四、五个,等世子朱睿进去,回话的老家人才脸上笑着对旁人道:“我记得王爷买刀还象是在昨天,这日子过得可真是快呀,一眨眼间,世子爷也要会买刀的人。”
“哪里是一眨眼间,您老人家明年就七十岁了,您是一眨眼间,把这七十年过来的。”听话的人凑趣说道,府里没有人不佩服老家人的好身子骨儿。
老家人经这样提醒,这才想起来,自己回想一下,还是肯定地道:“我还记得,王爷象世子爷这么大的时候,也是一个冬天里,从外面回来,问我有没有一个来送刀的人,真的是象昨天。”
朱睿行到太夫人房外,看到朱禄也在,就知道母亲也在这里,赶快笑嘻嘻的走过来:“禄大叔,今天找母亲要钱,母亲会给吗?”管着王妃外面生意的朱禄是早就准备好回话,世子最近花钱越来越多,公中的钱是早就不够用,只能打上王妃私房钱的主意。
“世子爷尽管去要,王妃应该会给的。”朱禄笑容满面地回答世子话,让朱睿心里定了一下,母亲和祖母在一起,今天只能要一处的钱,如果母亲和祖母是各自在房里,还可以两处都要到。这样算一下,再想想前天见到的那把光华四射的刀,朱睿心想,祖母这里,让毅将军来要好了。
盘算已定,朱睿这才走进房里去,看到不仅是母亲在祖母房里,就是二婶三婶也都在。一一行过礼来,太夫人笑呵呵的伸出手来道:“过来坐我这里,你外祖母如何?”
朱睿先回了话:“外祖母和上一次见一样,外祖父说年前应该是不相干的。”申氏跟在后面笑道:“就是有再大的病,看到世子,蒋太夫人也会好上三分。”
事实上还真的是这样,所以这天气寒冷,妙姐儿已经显怀更是不大出去,就是走动只在家里,去探望蒋太夫人的只是世子朱睿,而且蒋太夫人也有话捎来:“让妙姐儿安心养胎才是孝敬我。”
适才就看到窗外已经飞起小雪的妙姐儿,对着那阴阴的天空想一下外面一定是冷的,老年人最怕过冬天。。。。。。想到这里,正要交待朱睿多去几次,听着太夫人已经交待出来:“你隔一天就去看看才好。”
朱睿答应下来,这才坐到太夫人身边去,说外面的话给太夫人听,突然就想起来街上那个骂街的小姑娘,忍不住一笑,对太夫人把事情说了一遍:“。。。。。。倒也不怪他,我们赶着回来,行得太快,不想朱小根就赶在那一盆水上面了,”
方氏和申氏听过以后也笑:“这个奴才平时就机灵,今天机灵过了。”太夫人只是笑着交待朱睿:“下雪了路又滑,再怎么快也记得不骑快马,撞到人撞到你都不好,也别抄近路,倒是走大路安妥,那小巷子里住的不一定是什么人,免得看到不好的事情。”
妙姐儿只是笑看着儿子在太夫人身边找话逗祖母高兴,心里有如明镜一样,门上来了一个卖刀的人,儿子又没钱用了,哄祖母高兴就可以哄钱了。
果然太夫人正在问朱睿:“去外面买了什么,花了多少钱?”然后喊刘妈妈:“再取些钱给世子,再赏那朱小根五两银子,本来应该给他十两,扣下来五两,是我怪他乱带路,差一点儿带着世子也撞到那水上面了。”
朱睿只是嘻笑,这一会儿哄祖母的钱顺手,母亲那里让毅将军再去好了,谢过祖母的赏,把钱收起来,看到母亲冲着自己嗔怪的笑,朱睿只是回以嘻嘻一笑。
“去吧,说你有客人,回去房里暖和,就再出来了。”太夫人看着朱睿出去,这才对着三个媳妇笑容满面:“我这里还有钱,为学哥儿备的也有,以后有孩子的也有,候着学哥儿长大可以来要钱了,我也高兴了,”再看看方氏只是抚慰:“你也别急,你这样的贤惠,一定能感动送子娘娘,多给你胖小子,就象妙姐儿一样。”
妙姐儿只能莞尔,为了儿子要钱,太夫人就要多说几句话出来,然后这里在谈蒋太夫人的病,说过以后再说乌珍的亲事:“已经回过母亲,战场上那一仗全仗着乌珍在乱军丛中冲出去搬来救兵,也回过表哥,在府里可靠的人里面给乌珍寻一门亲事,只是还没有找出来合适的人,还是等回到封地上再为她寻亲事吧。”
妈妈们算过日子,说王妃生孩子应该是在过了年以后,三、四月份,所以朱宣回过母亲:“京里太乱,世子是要留在京中,靖海王世子、北平王世子也都在京中,本着侍奉母亲应该让妙姐儿留下来一年,可是她大着肚子也侍奉不到,出了正月我还是带着妙姐儿回去。”太夫人也是答应下来。
“乌珍只是脸黑一些,模样儿还是端正的,另外就是肉皮色儿粗了一些,跟在妙姐儿身边养了这些年也没有过来,想来就是天生就的那个肉皮儿。”太夫人说这话的时候又想起来,告诉三个媳妇:“我少年时候随在老侯爷军中,见过不少异族女子,也有肤色儿好的,那不好的,也就改不过来了。”
房里一片轻笑声,太夫人对妙姐儿道:“你慢慢给她找吧,她年纪也不上了,如音那个丫头就是成亲太晚才到现在没有孩子,都怪朱禄不好,”坐在房外的朱禄觉得耳朵有些发烧,用手揉了揉。
“乌珍的亲事可是不能再耽搁了。”太夫人这样说过,方氏赶快笑道;“我倒是不知道大嫂在为乌珍寻亲事,跟二爷的小厮里倒是有一个没有成亲的,等我去问问他,家生子儿最可靠不过。”就是申氏也说回去看看跟三爷的人有没有可靠的。
妙姐儿道过谢,细想一想乌珍,乌珍的品格应该找一位将军才是,乌珍的性子急,再找一个斯文的小厮,妙姐儿也想不好关起门来是怎么样的相处法。
朱睿从太夫人房里出来以后,就想先回自己院子里去看送来的刀,是前天在外面遇到这个人,说还有几把好刀一起送过来,世子就约了他到家里来,也方便问母亲要钱。
出了太夫人的门,就看到朱寿同朱禄站在一起正在说话,看到世子出来朱寿迎上来:“王爷让世子爷过去一趟。”
朱睿用手摸一摸,两枚骰子还在怀里,自从自己跟着朱寿背后学这个,父亲再也不同自己玩了,想到这里,世子嘿嘿一笑,父亲事情多,再同自己玩骰子,朱睿有信心把那一袋看了又看的金瓜子拿到手里来。
往书房去的路上,朱睿问朱寿:“父亲也是刚回来?”两个人脚下踩着薄薄的冰雪,冻得结实的地面上靴子踩上去就是“格叽”一声,路面上的碎冰就碎在脚下。
“王爷刚从宫里回来,”朱寿依然是朱宣的贴身最会侍候的跟班,回身来笑着道:“王爷在门上听说小王爷们有客人,想来是给钱才是。”
有这么好的事情?世子朱睿月银和朋友们在家里相比是不少,可是自己外面买书,再淘登笔墨纸砚什么的,再给弟弟妹妹们买些东西,祖母祖父母亲处有时候也要巴结一下好哄钱,其实是月月不够用的,好在祖母母亲处可以要一点儿来。
听过朱寿的话,世子朱睿在心里开始盘算,父亲给钱,肯定又是让我自己赢过来,玩了这么久的假骰子,和朋友们总是赢多输少,可是赢父亲太多,父亲觉得没有面子,会不会再翻脸教训自己。。。。。。不管怎么想,朱睿在想着那一小袋金瓜子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近。
刚从宫里回答的朱宣正在想心事,看着儿子进来,心里又是一阵高兴,老子买刀的还象是昨天,儿子也要买刀了,看来已经长大成人,也喜欢弄这些东西,南平王想到这里,是悠然自得的,是我的儿子当然是随着我。
“外祖母的病好些吗?”朱宣先问过蒋太夫人的病,然后略停了停,朱睿就赶快来献殷勤:“儿子给父亲捶捶。”
朱宣听完就知道这小子又缺钱用了,这样无端来献殷勤,板着脸骂道:“有这样的孝顺劲儿,多去祖父母面前好好孝敬去,又可以哄点儿钱了。”骂得朱睿赶快站住脚垂首听训,下面也并没有再接着再教训。
房里又停了一停,朱睿听着父亲语气和缓一些:“这个拿去。”朱睿抬起头来一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父亲手指下是一叠银票,看不出来是多少,只是厚厚的一叠,从书案上推过来。
朱宣看着儿子不敢置信的表情,心里好笑一下,儿子大了,再不贴补一下,真的是要没钱出门,想想跟世子的人来回的话,小的时候淘弄蛐蛐罐儿,几十两一个的买,买回来就送去祖母面前买好,被太夫人问一声儿:“这罐子好看,只怕几两银一个,”房里外面行走的妈妈们赶快回太夫人的话:“几两银子一个还是骗人的,一两银子一个就差不多了。”
世子弄了一个大红脸,好在是没有人知道,平时最喜欢那个朱小根,主仆两个毛孩子,看到什么不懂价,又不带着年长的随从出去,再买笔墨纸砚都是还不了价的。
淘弄好纸好墨,有的可以说是古董了,先开始的时候当然是要上当,没有人天生成就什么都会。朱宣每每听过朱小根回话,打发走朱小根,自己就笑一回,也没有告诉妙姐儿,怕她忍不住对儿子说,会伤到朱睿的颜面。
看着儿子只是愣愣地看着那银票,还不敢伸出手来拿,听着父亲又淡淡问上一句:“祖母哪里又哄了多少钱?”朱睿听着这声气不好,就更不敢去拿了,垂首道:“给了一百两。”
朱宣哼一声,把银票再往前推一推:“拿着吧。”朱睿重新抬起头来,看看父亲的眼睛里,有一种说出来的东西,朱睿只觉得心一动,对着面无表情的父亲也突然象是如沐春风。这房里火盆真暖和,朱睿是这样想的。
“你倒还客气。”朱宣放在桌上的修长手指第三次推了推银票,朱睿这才满面欢喜应一声:“是。”伸出手来把这一叠厚厚的银票收在怀里,眼睛已经瞄到最上面一张写着一千两,手里这银票应该是有几万才是。
约了人来买刀,这就有钱了,朱睿忽发一笔横财,高兴的喜不自胜,先是什么也想起来,然后一下子想起来,对着朱宣笑嘻嘻道:“父亲刚从宫里回来,应该是累的,儿子给您捶捶。”
“滚吧,”朱宣淡淡一句,看着高兴得快合不拢嘴的儿子心里也是高兴的,道:“别耽误你买刀,不是约了人。”
朱睿这才明白这钱是为何而来,一下子舍不得不走,站着想了一下,还有什么可以孝敬的,被朱宣又是淡淡一句:“出去吧,我要歇一会儿。”
这才不能不走的朱睿难得对父亲有几分恋恋不舍,答应一声走到房帘前,又回身看了父亲一眼,坐在宽大书案后的父亲眼睛里是难得的有笑意,看到自己又回头,这笑意一下子就没有了,沉下脸来:“还不走?”只是对着老子留连。
朱睿再躬一下身子,道:“是,父亲好好休息才是。”然后一揭门上的锦帘不是走出来,而是一蹦出来的,把外间候着的朱小根吓了一跳,再看世子面上又是笑嘻嘻的有笑容,并没有被王爷教训,这才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