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是幕僚们的低声说话声,信步从书房里走出来的朱宣先是在廊下站了一会儿,院子里朱寿和几个小厮在比试拳脚,朱寿正在指点:“你这样,战场上可以先当垫背的,在家里呆着最好。”
看了一会儿朱宣决定外面转一会儿,军中最近安宁得多,张二毛和刘少举回去以后,两个人是忍不住把自己有军功的事情说出来,这两个人只看了那一页,把那一页上的别人名字也记下来,军中一下子就安定下来,只是匡文超依然不待见张二毛,朱宣淡淡一笑,估计要个几年不待见他。
小雪时有时停下了这几天,王府里象是一幅水墨画儿,树梢亭子尖上,偶见几点残雪,间中又杂着北风里冻得墨绿的冬青树及冬天尚有绿叶的树。南平王嗅了一下,小丫头的梅花今天倒开得晚,刚这样想,风中就传来一阵梅香,朱宣笑了一笑,却原来是刚才没有闻到。
站在书房院门台阶上的朱宣想着采两枝梅花去,回房再献献殷勤,儿子们就要长大,端慧就象是公主家的人,一起来这句话又刺心一下,以后只有表哥和妙姐儿才是长相陪伴,南平王想想,再殷勤一回。
没有走两步,就看到小雪地里端慧郡主走过来,穿着娇黄色衣裙的端慧郡主身上一件墨绿色绣瑞兽的披风,手里抱着一盆水仙花对着父亲笑:“我的花儿开了,给父亲送过来。”
朱宣大乐道:“好,让人送进去,”父女两个人站在院门外看着丫头往里面送进去,端慧伸出小手来拉住父亲的手,长长的眼睫毛在小脸上忽闪着:“父亲陪我去花房看看去。”
拉着女儿的小手,朱宣又把端慧是公主家的人这一回事情给忘了,帮着端慧看脚下:“小心路滑,”然后听着端慧一路叽叽喳喳个不停。
还没有走到花房,一个丫头过来笑道:“文昊公子在门口,等着郡主出门去看街上买年画。”端慧立即把自己的小手从父亲手上收回来,先对丫头道:“我就来。”
然后再对着父亲行礼:“改天再陪父亲去花房,”朱宣负手看着这个“没有良心”地小小丫头,“女生外相”地小小丫头一听到出门就不要父亲了。
没有走两步,端慧又笑眉笑眼的转回来:“父亲,嘻嘻。。。。。。”朱宣就是不说,只是看着女儿手拈着丝帕在面前笑:“给端慧一点儿钱吧?”然后再讨好地加一句:“给父亲买东西回来。”
睁着大眼睛的端慧郡主看着父亲从袖子里拿钱出来,更是笑得眉儿弯弯,眼笑眉飞,先拿到一张看一看放起来,继续站着不走,提醒父亲一下:“还要给母亲买。”朱宣认命地再给几张:“别把父亲忘了就行了。”
“不会的,”说这一句不会,端慧郡主转身已经走了,南平王在雪地里看着端慧小小的身影走远,就往房里走去,告诉妙姐儿去,再生个女孩子才好。还没有长大,就已经这样,再长大了还了得。
妙姐儿在房里听朱禄在回话:“花夫人在家里和几个官员们宴乐,被巡街的人破门而入一起带走了,她更明白是秋夫人举报的,又去了秋夫人家里。。。。。。”
让朱禄出去,妙姐儿倚在窗前对着窗外发呆,刚才听到就觉得自己恶趣味,这算是发泄自己心中的闷气吗?把花夫人弄出来,也告诉她要小心人才是,这几位夫人们总算是掐起来了,妙姐儿心里一点儿也不高兴,反而觉得自己挺无聊。
这世上并不是太多的人是坏人,更多的矛盾来自于不理解和各自的立场不一样,这些夫人们不愿意衣锦家暖,却要过这样的日子,天生就放荡的人并不多,多是生活折磨出来,再自己自暴自弃,过日子充满选择,选不好再走不好,最后就变成错的。
有了身子的人本来就会性情改变一些,妙姐儿在房里温暖的香氛中胡思乱想中,觉得自己又要昏昏欲睡。再睡就成小懒猪,妙姐儿勉强坐直了,要了一碗热的红枣桂圆茶来喝两口,觉得清醒一些,对瑞雪道:“小郡主在做什么,让她过来。”
找个孩子来玩一下,应该可以坚持到晚上再睡,整天睡了再睡,吃了再吃,妙姐儿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这样下去可怎么行。
瑞雪在院门****到朱宣回来,朱宣随意问一句:“王妃在房里做什么?”瑞雪回话:“想郡主了,让奴婢去请小郡主过来呢。”
“你不用去了,她出门了。”朱宣抬腿步上台阶,身后跟着回来的瑞雪。走进房里来的朱宣从丫头们手上接过热毛巾擦擦手,对妙姐儿道:“端慧跟文昊出去了,哪里还能想得起来你。”父亲都不要了,还有母亲吗?
妙姐儿有几分失望:“真的是的,想着端慧来陪着我玩一会儿,不想再睡了。”看着朱宣坐下来,妙姐儿从榻上移过身子来,枕到朱宣的腿上,听着朱宣在说刚才的事情:“再生个女孩子下来,多生几个,以后端慧再这样对我们,就疼别的孩子。”
“这主意真不错,”妙姐儿再长长地打一个哈欠,懒洋洋地夸奖朱宣一下:“只有表哥能想得出来。。。。。。”然后还是撑不住睡意合上眼睫,朱宣轻轻拍抚着枕在自己腿上的妙姐儿,突然好笑起来,女儿出门,妙姐儿睡觉,表哥象是随时候着你们的人。以前在外面游荡,心里想着妙姐儿在家里等着的好时光一去不复返。
又一次听到父亲喊的朱睿很有精神的去见父亲,房里坐着的毅将军对着哥哥看,总是觉得他比较奇怪,一听到父亲喊就精神百倍,跟以前大不一样。
跟在朱寿身后的世子朱睿正在乐陶陶,父亲真好,我的钱正好又花光了,这样一想不能不算一下自己最近花了多少钱。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最近一个多月里,隔个十天左右父亲就给自己一次银子,一次十万两,世子朱睿在不到两个月里,花了近五十万两银子。
五十万两银子?朱睿总算是有些概念,今年有一个省雪灾的救灾银子不过是三十两,想想徐先生平时教的,可是让数以万计的人活命,朱睿垂下头来,这钱是怎么花的,十几匹好马,十几把刀剑,手里有钱放开买。
已经养了十几只海东青,北平王世子认识的一个人从辽东弄来的好猎狗。。。。。。然后就是和毅将军一起买了几方砚台,桌屏,好毛笔,几方古书,外加三弟和端慧的若干点心,算到这里,再把点心去掉,三弟和端慧吃点心花不了多少钱。
一支毛笔,一方砚台,可以十几文铜板买得到,也可以上百两,上千两,甚至上万两一方砚台也是有的。想想郭服来对着自己新买的青玉砚台赞不绝口,追问多少钱,听过以后吓了一大跳,最后只能嘀咕一句:“你母亲真疼你。”
想到这里了,朱睿才有几分得意,母亲当然疼我,可这是父亲给的钱,是父亲疼我才是。只高兴地想一下,朱睿突发其想,父亲是让我报帐的吧?这可怎么报,一堆玩的东西,一堆不是要紧的东西,父亲肯定这么说。
走进书房去,朱宣还是象以前一样,推过来一叠银票,看着儿子受宠若惊地接过去,又想要给父亲献献殷勤,朱宣这一次有话要说,他看着儿子,给的钱到手没有几天就花光,弄了一堆玩意儿,帮着朋友们还散了十万两左右。
几个儿子常来往的朋友,北平王家里新封的世子今年十四岁,比朱睿只大几岁,身份相当玩在一起,鄱阳侯世子郭服,还有两个也是家世显赫,平时出门打架的事情也是有的,朱睿帮着赔了几次医药费,都是不敢和家里说的,有钱私下里也能解决,告诉家里其实是为了想有钱解决。
“出了正月,和你母亲,带着你的弟妹们我们回去,你在京里侍奉祖父母,徐先生和钟将军还是陪着你,你要好生了,不要惹事生非,”朱宣知道自己这话说都是白说,这么大点儿的孩子,又会拳脚,又有一帮朋友京里京外跑着玩,一件事情不惹那是不可能。南平王少年的时候皇子们也照打不误,没有少听太夫人教训,后来去了军中,才慢慢变得稳重。
不过交待儿子还是要交待的,朱睿赶快答应下来,心里疑惑,前几次来父亲没有说过这些话,是前天郭服和人打起来,又传到父亲耳朵里了,朱睿想想自己当时只是站在一旁拉了拉架,当然拉的是偏架,后来人家不干,对着世子就是一脚,朱睿也还了一拳,这样才打起来,认真算起来这是防卫。朱睿就这样偷换概念的去打架,别人先动手的。
朱宣看着儿子在转心思,认识的都是京里的世家子,打起来也只是这些人,打过了硬气的回去不说,说了被人耻笑,有回家说的当然先被父母骂,然后才能找到朱宣这儿来,朱宣算算从儿子可以和人动手打架,到现在为止,这一群毛孩子里面,世子赔人的医药费不算是最多的,还不到打折胳臂腿的时候,朱小根拼死也要拉着世子,宁可世子打在自己身上。
再过两年,这孩子就可以去军中了,到军中好好打去吧,一群士兵至少单打独斗,比在京里和这些世子们在一起要有规矩的多。
“最近给了你不少钱,”朱宣再说一句,朱睿心里一跳,听着父亲并不是查帐,只是手指在书案上轻敲两下,淡淡道:“你再大几岁就去军中吧,我第一年去军中回来,再也没有问家里要过钱,你自己好好思量着,前面给的钱花了就算了,这十万两你准备花几天?还是到明年我来,还有十万两在这里,你自己好好想想去。”
花钱花到现在的朱睿是听不明白这句话,给了钱不让花,明年父亲来还在这里,就是让看着?那又何必给。走出书房院门的朱睿想不明白,前面花了那么多,父亲也没有说一个字,就这一次给钱要交待这些话,花顺了手是一下子都收得住的吗?世子朱睿这才有几分明白,父亲要我及时收住手,前面花的实在是太凶了。
怀里揣着这么多钱,花还是不花?世子是南平王府最年长的小王爷,可还是个孩子,想着心思走着的朱睿,突然头发上一凉,抬头看时,人正走到梅林下,梅花上的雪又是一蓬掉落下来,朱睿笑一声躲开。
从梅林里再出来,决定去母亲那里讨个主意。妙姐儿这几天里频频让朱禄出去,此时正在听朱禄在说话,前两天偶然出门散散步,在朱宣书房里坐了一会儿看了一些公文,看到六部里官员更新频繁。
要说端慧当初订亲的时候,没有想到五皇子也许有可能会胜出是假的,可是这一天真的要来的时候,朱宣和妙姐儿一样心里都要想一想。权势炙手可热,伴之而来的附属品,也伴随沈王妃这些年。
此时听着朱禄正在说事情:“。。。。。。这些人全调下来,有告老回乡的,有外放出京的,有调回京里来的。”五皇子平时看着文弱,一旦权势到手也是如狼似虎的真面目露了出来,南平王封地上的官员他也插手更新。
妙姐儿微颦着眉地听着,这里面有几个人却是沈王妃中意的人,再让朱禄出门打听,不仅是南平王的封地上,各处封地上官员都有更换,五皇子殿下不动声色地早就把这些人看在眼里,妙姐儿只问了一句:“五皇子的幕僚是哪些人?”
听着朱禄一一地报出来,妙姐儿微微一笑,毕长风也在五皇子那里,听完以后,朱禄是候在房里,妙姐儿第一个想起来的人就是高阳公主殿下,这位不管是谁登基都是长公主的高阳公主,应该对胞弟的心事有所了解才是。
看一看自己大腹便便,实在是不方便出门拜客,快近腊月家家都忙,皇后新丧只有几个月,郑贵妃没有自己时时表示关怀,而是让女儿高阳天天进宫陪伴皇帝解闷,有时候端慧也陪着文昊一起进宫去陪伴。
这样想着,妙姐儿决定等文昊再来时,或是陶秀珠来看自己时,再问一下高阳公主几时有空,皇帝就算见老,也还可以执政,五皇子登基后,将是自己儿子们为臣的时候,身为母亲的妙姐儿不能不早早地为儿子们打算一下,没有铁富贵,难得有用人,能先摸清五皇子殿下的脾性不是更好。
心里主意打定,妙姐儿不再象刚才那样有些心里不定,抬起明眸看着朱禄道:“世子最近又买了什么东西?”世子最近弄回家里来的东西越来越贵,妙姐儿早就猜到朱宣背后里给了不少钱,表哥对于世子一向是爱重于自己,世子长大后是要担当重任,表哥突然溺爱一定是有原因。
朱禄也是奉了王妃的话,背后里对小王爷们关注甚多,当下回话道:“前天和昨天都在家里,倒没有再买什么东西。”妙姐儿想笑,儿子没钱了,跟前几次一样,先两天有钱的很,最后两天就呆在家里不出门,然后去一趟表哥书房,再重新开始挥霍。
丰年从房外走进来,对着王妃低声禀道:“王爷刚喊了世子爷去书房。”妙姐儿表示知道了,
对丰年道:“给朱禄换热茶来。”
接过这热茶,朱禄开始提高警惕,每一次来见王妃,最后几句必然是,刚想到这里,就听到沈王妃开始说话了,是笑语嫣然,亲切无比:“如音最近好不好?”
朱禄身子发一下冷,赶快道:“好。”第二句必然是:“我给她送的东西她按时在吃吧?”朱禄觉得半边耳朵开始发麻,再接着回答:“在吃。”
最后就是沈王妃轻笑着上下打量着朱禄:“你也不小了,王爷和我都想着你和如音能有个孩子。”朱禄赶快站起来回话:“奴才也想着有呢,要是这时有了,正好可以侍候未出世的小王爷。”
“好,”妙姐儿笑容可掬道:“我和表哥都等着。”笑眯眯地看着朱禄走出去,每一次妙姐儿都要笑一回。真是皇帝不急太监在着急,看着朱禄怎么都不着急的样子。
朱禄走出房来,就觉得背后冷汗要出来,成亲还有这样的麻烦,老婆不怀孩子,就有人要关心你们生不生,当然不是沈王妃,沈王妃一向是信心满满,等着如音的孩子。
这些“有人”,是家里的人,上年纪的妈妈们要问如音:“拿些药吃一吃?”福禄寿喜其余三个人要问朱禄:“你要不要看看去?”没有孩子的朱寿反而也来问我,朱禄觉得真没天理。
再走两步遇到世子朱睿过来:“禄大叔刚从母亲那儿来,母亲在做什么?”朱禄赶快回身往房门上看一下道:“世子爷这一会儿去正合适,王妃坐着呢。”
朱睿进来的时候,妙姐儿正在想儿子,赶快招手让朱睿坐过来,抚着他头颈先问好不好,有了身孕以后就少出门,都是儿子来看自己。
听到王妃吩咐,丰年把小点心送进来,看到世子正抱着王妃的手臂在说事情,沈王妃含笑嫣然,象是笑得极开心的样子,母子两个人看到丰年进来这才只是笑着停下不说,等丰年出去,朱睿才继续说下去,最后摇着母亲的手:“千万别告诉父亲,母亲千万别说。”
妙姐儿只想大笑一回,表哥的教育方法,不过是想让儿子自己合理的花钱罢了。就是红楼梦里如珠宝一样的宝二爷,也是手里没有多少钱。就是有月银,还是袭人在管,所以才会在秦钟修坟的时候对柳湘莲说一句:“虽然有钱,又不由着我使。”
刚刚踏入工作岗位的人大多都有这样的经验,工资到手先花个舒服。从学生时代伸手要钱变成自己能挣钱的时候,还是有不少的人要花时间才学会合理花钱的。
爱抚着儿子的妙姐儿觉得如果朱宣此时在这里,要好好地对他行个礼。表哥这种教育方法虽然不能说是最好的,也是有他自己的爱心在里面。提前把儿子手里的钱放松,然后让他自己学着管。
“母亲答应你,”妙姐儿和蔼地对儿子道:“你呢,不能再任情任意的钱到手就花,以后你去军中,以后家业给你,这样花下去有多少够你用的。”朱睿想想不动用这十万两银子,以前不是也能过,可是十万两就在手边,花出去不仅没有人拦着,反而一堆人最近知道自己有钱,都是来撺着花用的。
怕自己忍不住就把这钱花了,至少是能少花一点儿也好。朱睿来求母亲:“如果花了,母亲给一点儿,明年给父亲看,让父亲也高兴一下;如果没花,当然更好。”
看着儿子放心下来,大口开始吃点心喝茶,妙姐儿只是含笑,做好为儿子补上这钱的准备,只是要不要告诉表哥?妙姐儿不打算告诉朱宣。
朱宣这样教育儿子,也没有对我说一声儿,妙姐儿有些想娇嗔,是不相信我吗?我也不告诉他。但是母亲的心细和父亲的胸怀是不一样的。
“让母亲帮你补这帐可以,你自己要细细地记下来是为了什么花用的才行。”天底下的大部分的母亲都会说这种话,因为女人主内比较多。记下账来再回头看看哪些是不应该花的,这话是让人听着耳熟的一句。
朱宣要儿子大气,不拘小节,心中有底线就行;妙姐儿要儿子花用谨慎,不挥霍一空。夫妻两个人各自有各自的想法,看看谁对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