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八章,回来(十八)
再一次从自己家门口送南平王府的老侯爷和胖倌小王爷临去时,撑不住的谭世林拱手道:“明儿我去京里铺子里送货,容我去王府里求见吧,实实地是当不起老侯爷和小王爷这样日日奔波。”
匠人的硬骨头也融化在胖倌的横劲儿中,老侯爷听过后是满面笑容,呵呵笑道:“先生此举大好,老夫嘛,也可以有个空儿会会老友,坐一坐茶馆去。”然后再确认一下道:“先生后面画的十个鼻烟壶,可是我都订下来了。”权当买给胖倌儿当样版。
谭世林感激地躬身道:“多谢老侯爷多多照顾,”再看看一旁瞪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小王爷,实在是有趣,那胖脑袋让人一看就想伸出手去摸几把才是。
“以后逢单日,小人王府里求见。”谭世林觉得世家子要都是这样,也可以上门去走动。小王爷学了这二十多天,当然是画意儿呆板,可是那山水小了不少,虽然不中看,却可以在鼻烟壶里画一个完整的出来。这也是他日日苦画的缘故。
满意而去的老侯爷在回去的路上觉得自己好比三顾茅庐的什么人呢?看一眼身边坐着的胖孙子,孙子好似莽张飞,天生一股子横劲儿,用儿子朱宣的话来说,打也不怕了,那自己就当个刘备吧,老侯爷刚自得地哼上几句戏曲儿,突然失笑,那谭鼻烟儿,他能当得起诸葛亮吗?不是为是孙子,谁会这样来礼下于一个匠人。
回到王府里,先携着胖倌儿到太夫人房里,老夫妻近年里时时相伴,是住在一起,进房里来,中气依然是十足的老侯爷先喊一声:“我们爷俩回来了,有什么吃的没有?”至少胖倌是进门就要吃的人。
太夫人让人送上点心来,胖倌是坐在祖母身边开始吃得香甜。方氏爱胖倌儿,最爱看的是胖倌吃东西,嘴巴里一下子塞那么多,一会儿一盘子点心就下去了,又能吃肉,一家子坐一起吃饭,上来一盘子蹄膀,胖倌儿自己可以吃一半。
也要有好胃口才能消化得动,吃下去直往身上长肉,朱明教训自己的儿子就是:“学东西要象胖倌一样,有那样的劲头儿,什么都能学得会。”方氏教训自己的斌哥儿,就是:“看你吃饭这么少,又不是个姑娘家,看看胖倌儿,那才叫吃饭。”而且胖倌儿最讨人喜欢的就是这些天都不在家中,没有人因为胖倌而哭。
正想到这里,老侯爷对太夫人道:“夫人以后可以放心,那匠人以后到家里来,不用我们爷孙俩个再天天跑去。”
方氏听着心一惊,看看申氏也是有些惊心,胖倌儿在家,孩子们在遭殃,每每被胖倌打过又记不住,第二天继续跑去找胖倌。只有太夫人是高兴的:“这倒象话,几十里路天天起个大早往他那里去,我不心疼孙子,我只心疼你这样的年纪每天跑,幸亏是天渐暖和,要是冬天寒霜雪冻的,这可怎么好。”
这房里说过话吃过晚饭,胖倌就回父母亲房里去学画画,也是天天不断,画出兴趣来,老侯爷看着胖倌儿出去,对太夫人心有遗憾:“在这房里就不能学,儿子也有年纪了,也只要胖倌儿在身边呆着。”
太夫人打趣一句道:“他是要盯着,不是有年纪了。”朱宣一半心思是盯着,一半心思是胖倌儿在身边呆的久,热乎乎分开只是不习惯,不得不和父亲抢一下。
夜晚才回房里的南平王如平时一样踏月而归,就着夜色看府里一面对身后的朱寿道:“雪化得差不多,雪底下烂草烂树根子让人收拾了去,王妃爱干净,让她看到这样烂糟污,又要不喜欢。”就是黑暗中也可以感觉到那烂草叶一团不中看。
朱寿答应着跟着王爷在院门外止步,看着他进去又候上一会儿这才转身回去。朱宣步进院内,先去儿子胖倌的房里。
进到房里看到儿子又在作画,南平王就是微笑,胖儿子对什么有兴趣,只服有能耐的人,由不明白不服气小小的内画鼻烟壶里怎么能有一笔小而好的字,或是一幅好山水,这不服气现在转变成整天埋头作画不提。
旁边请的丹青师傅是朱宣帐下的幕僚,朱宣幕僚众多,会吟诗会作画会淘弄古玩雕刻玉的都有,唯独内画鼻烟壶的能人他没有,想到此,南平王更是微笑,对行礼的丹青师傅示意起身,走到儿子身后,看他今天晚上聚精会神画的是一幅猫,哦,这是妙姐儿养的猫。
母亲是猫倌,儿子来画猫,朱宣含笑对头也不抬的胖儿子道:“这猫没有神气,”可怜这孩子才学这几天,能画一只呆板的猫出来也不错。一向用功的时候,不管来谁,胖倌都不抬头也不起身来,只是自己执笔对父亲道:“明天你再来看,”然后这才抬头:“明天我或许不画猫。”除去山水是每天必画的以外,胖倌儿画别的是随心而至,想到什么就画什么。
朱宣在后面负手看一会儿就悄悄走开,再站在儿子身后,儿子也不会多一句话,他在忙呢就是这样。
看到朱宣从通往胖倌的那个房里走过来,榻上的妙姐儿依然是歪着:“表哥又去打扰了,儿子不会多给你一句话。”母亲去尚且不理,何况是父亲。夫妻两个人此时为胖倌再争一句风。
银文打水来请王爷净手沐面,再送上茶就是沈王妃自己接过呈上来,丫头们都退下去,朱宣突然想起来对妙姐儿道:“你那位淘气亲家,今天又有许多话传到我耳朵里。”
铺陈玉堂富贵锦垫的榻上,妙姐儿只是微微笑:“表哥几时变得,只与亲家母计较。”朱宣听听这句话更不中听,对着妙姐儿道:“哦,我一向爱与她计较你倒不知道。”
此次姚夫人说话越发的不中听,朱宣学给妙姐儿听:“她虽然高兴于这门亲事,也不能这么说话,对着人说,她早就知道这亲事能成。”
房里一片温馨融融,妙姐儿看着朱宣拉长的脸,觉得表哥与陶秀珠一样的孩子气。对坐着的朱宣只是纳闷:“我倒觉得被她算计了。”先时世子初长成,年年京里的闲话就是姚夫人放出来,南平王府挑,南平王府的亲事人人都要候着,独我们家不候着。
姚雪慧也是年年有人提亲,总是不成,朱宣回想往事,对妙姐儿道:“我心思没有放在他们家,现在想想,年年提亲年年不成,分明就是埋伏上了。”候着我儿子呢。偏放出来许多的谣言,一句儿也不松。
“她能算计你?”妙姐儿撇一撇小嘴儿:“论理应该向着表哥,表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可是说姚夫人算计表哥,这话有谁信?”妙姐儿当然心里清楚,雪慧一直在等朱睿,要是现代也就直接表白,可是古代只在家里等媒人上门,就上门还要推就一番才有身份,没有推就也是两位母亲好的缘故,彼此心里明白。
朱宣将信将疑的:“我还是觉得被她算计了,算计这些年,总不是从雪慧生下来就埋伏上了吧?”
“表哥省省心吧,”妙姐儿一记白眼过来:“越说越不象。”朱宣哈哈大笑声中,伸长手臂在妙姐儿面颊上拧一记:“我是夸她埋伏的好,算计的好,世子上战场上没有计策了,倒可以请请这位有心的岳母。”
妙姐儿推开朱宣的手,用手揉着自己被捏得微痛的面颊,对朱宣瞪圆眼睛道:“又弄痛我了,”然后决定自得一下:“我生的好儿子,才有人早早打埋伏呢。”
“胖倌儿正在画猫呢,你这眼睛瞪得圆溜溜,”朱宣不满意妙姐儿在生儿子这样事情上自得:“这儿子也有我的份,是你一个人生出来的不成。”
早就梳洗过只是晚妆的妙姐儿站起来走到朱宣身边来挤着坐下,笑眯眯问他:“表哥同你算算帐,我怀睿儿的时候,你说如果不好了,对我动家法,这家法应该谁同谁在动?”
朱宣想一想道:“表哥好着呢,你同我动什么家法?”一身象牙色寝衣的妙姐儿刚挑高秀眉问一句:“是吗?”头上就被朱宣拍两下,皱眉不满的南平王用手揪一下妻子的发髻,揪得她格格笑一声用双手护住,才道:“这是什么,不是喜欢松散头发睡。”几时弄个睡妆出来。
先不同朱宣理论的妙姐儿好笑地看着朱宣不满:“我老了,当然不能象年青时那样散着头发在房里坐着,当然是收拾整齐候着表哥回来。”然后重新瞪眼睛:“不高兴的是我才是,昨儿你去宫里,遇到哪些夫人们?”都是去看太后病的夫人们。
朱宣恍然大悟,勾起手指在妙姐儿面颊轻敲着:“你生的好女儿,又是端慧来搬弄的,让人喊过来老子要训她。”
“你就说有没有吧,”妙姐儿用手扳着朱宣的脸看他装不高兴:“好好的黑天半夜训孩子,表哥你最应该挨训。”
朱宣继续用手揪妙姐儿头上的发髻,揪得歪斜了自己看着乐:“表哥听训,不是听你说了这一会儿,你还要怎样,”双臂环抱住妙姐儿,柔声低语:“你还要怎样。。。。。。”
第二天一早,方氏起来先吩咐自己的儿子斌哥儿:“今天就在房里不要乱跑,”斌哥儿比胖倌小一些,也正是乱跑着玩的时候,听到母亲这样交待就噘嘴:“胖倌今天在家,去找胖倌。”
这正是方氏担心才要交待的,就变着脸色训斥儿子:“不许去,又弄到哭才回来。”再交待跟斌哥儿的人:“我再听到哥儿哭,就找你们。”
委委屈屈的斌哥儿和两个弟弟文哥儿学哥儿在院子里玩花弄草,可是还没到花开的时候,只有草叶罢了。
文哥儿和学哥儿都是出主意:“找胖倌去,胖倌儿会画画呢。”这两个就跑走了,斌哥儿不能去,站在院子门口就开始跺脚哭,虽然先天不足,哭起来是撕心裂肺的。
孟姨娘走出来心疼得不行,这是朱明的长子,孟姨娘格外地喜欢斌哥儿,忙问跟的人:“哥儿这是怎么了?”听说是不能出去玩,孟姨娘也叹一口气,二夫人带孩子是娇了些,也难怪她成亲几年才有一个儿子,难免娇惯,可是孟姨娘不知道应不应该去对朱明说,其实做长辈的,犹其是上年纪的人,更喜欢胖倌那种精力充沛的小孩子,吃什么都香,一顿一大碗,看着结实如一根铁柱子。
问一下方氏去太夫人房里了,孟姨娘安慰过斌哥儿也往太夫人房里去,想想朱明的孩子还是应该太夫人带才是,没有带过孩子的人哪里带的好。
今天更是天晴朗,雪也化得七七八八,日头暖融融照在人身上很是舒服。孟姨娘从王妃院外经过时,往里面看一眼,可以看到文哥儿和武哥儿正走出来,手里各拿着一个胖倌不玩的木头玩**,争着告诉孟姨娘:“胖倌儿学东西呢,不理我们。”
院外走来朱宣,孟姨娘赶快行礼避到一旁,文哥儿和武哥儿再一起告诉大伯:“胖倌儿在画画,没有时间同我们玩。”
“是吗?”朱宣看着两个侄子,呵呵笑上一声,今年进京,孟姨娘也觉得王爷是个大变样,以前哪有这么亲切随和,倒是世子朱睿稳重起来。
朱宣对两个侄子道:“等胖倌儿画完了,就和你们玩,只是你们再不要让他,他动手你们也动手才是。”
“打不过他,”文哥儿和武哥儿争着告诉大伯:“胖倌儿爱弄疼人。”朱宣看着两个侄子走开,这才往院子里来,南平王还是要来看一看心里才舒服。
胖倌的房里,谭世林看到王爷进来,赶快迎出房去跪下来行礼而且惭愧:“请王爷恕罪,小人先前也是不知道小王爷是这样好。”
“没什么,你起来吧,”朱宣让谭世林起来,依然是原来那句话:“他不过是一时间兴趣罢了,有劳先生辛苦几天。”这才走进来看胖倌,一只手里握着一个鼻烟壶,一只手里是握着毫笔,面前一堆画碟子,正画得专注。
把手下这几笔画好,才对着父亲咧开小嘴儿一笑,嘴里半颗正在扎的牙露出来半截。谭世林听着王爷夸自己儿子:“画的好,这个几时画成,为父先订下来。”谭世林是打听过南平王杂学杂项样样来得,在胖倌儿小王爷房里刚才看到过一幅王爷的画,也觉得不错。
此时听着王爷完全是在谬赞儿子,小王爷这才几天能画得王爷也夸?胖倌却是乐颠颠回答父亲:“父亲要等着了,手上这一个是祖母订下来,下一个是祖父订下来,父亲排在后面,然后是哥哥和姐姐的。”
谭匠人来到王府里,就看到这样的秘闻,小王爷画一个囫囵一般的鼻烟壶,生意眼看着比自己还要火爆,不知道王府里这些人是什么眼光,难道古玩见的少,争着抢着来订小王爷画的鼻烟壶,死板板的全无一丝儿流动,偏是人在后面抢,现在王爷也来了。
朱宣是别有用心,胖儿子的小心思可以把握到七七八八了,就象写字一样,人人都夸“好”,胖倌儿的斗方儿福字亲戚们家家贴得到处是,再借故儿请老侯爷和太夫人去看,准是高兴的就好说事情。
刚进京里那几天,胖倌儿天天都乐,一直乐得没兴趣为止,字就丢下来不写。为了内画鼻烟壶这才重新捡起来,一天不过是写上两张罢了,所以南平王要大赞特赞,打算把儿子夸得没兴趣画为止,小王爷学手艺,老子真的是觉得有些丢人,一直就忍着。
跟着祖父去街上逛过的胖倌儿是一丝不苟,对父亲歪着胖脑袋道:“订我的,跟订外面的一样,丢下钱来才行。”打开手旁一个乌木镶螺钿双螭纹的小盒子给父亲看:“都给过的。”
里面七、八张银票,五十两的也有,一百两的也有,胖倌儿告诉父亲:“姐夫也给了。”齐文昊当然也要订一下才能见端慧郡主。
朱宣微笑看着胖儿子得意,老子人都快丢光了,胖儿子在家里开始摆铺子做生意,南平王不能不凑这个趣,袖子里取出来银票给儿子,却是面额不小,张张五百两,索性丢下来两张放进胖倌儿的乌木小盒子里,看得身后站着的谭世林瞪大眼睛要晕不晕的样子,这位小王爷要是做生意,哪里还有我的饭碗。
“先订你两个,我看着就喜欢,等你的鼻烟壶儿好带着用。”南平王说过这一句,这才转身往外走,房里谭世林是晕晕乎乎,胖倌儿是得意洋洋,看看,人人都说好得不行。小小孩子就是分辨也是有限,哪里知道父亲打的鬼心思。
特意过来看看胖儿子的朱宣走出院门重新往书房去,日头晴得更好了,想想好笑的朱宣只能是好笑,我生出来这样一个儿子,亏妙姐儿昨儿夜里只是得意:“我生的儿子个个都不错,是不是,”逼着人要夸个个好。
长子朱睿算是可以松一口气,毅将军。。。。。。一想到第二个儿子,朱宣问一声跟在身后的朱寿:“毅将军又哪里去了,”朱寿回话道:“毅将军今天家里请客。”做父亲的松一口气,儿子拘着不好,不拘着不放心,回到京里时日不多,同人打了好几架,还有第三个儿子,准备往书房去的朱宣不得不转身:“去闵将军那里看看去。”
朱闵的院子里单独的,离老侯爷最近,院子里奇花异树最多,从来最干净,整齐在前面的院子就是朱闵的。
南平王没有进院门就看到闵将军和人在说话,心中一动的朱宣放慢脚步,回身对朱寿使一个眼色,自己也走到树后去,和闵将军在一起的是康宁郡主,拉着闵将军正在说话:“胖倌儿只是画画不理我,你说错了不是,我今天穿得这么漂亮,怎么胖倌儿也不理我,而且不让我在房里呆,说打搅他画画。”
想着好几天的康宁郡主被胖倌儿冷落也不高兴,好奇要碰一碰胖倌儿的画碟子都不行,不高兴的康宁郡主又要来找闵将军了:“怎么你说话不对,我也要画画儿。”
朱闵觉得头疼,还要满面笑容:“小郡主回家去好好地画,请齐伯父为你请一位画丹青的师傅来,我今儿有事情呢?”
“不行,我要在这里等胖倌儿画完,你房里就有画碟子,难道也不给我玩。”康宁郡主坚决不同意。把康宁郡主一路从房里哄出来的朱闵已经是送神送到院门口,再往外送不成。这“神”反而要再进房里去。
康宁郡主对着朱闵展示一下自己的新衣服:“这样子好不好看,家里人都说好看,父亲也说康宁干干净净最好看,闵将军觉得好不好?”
听得树后的朱宣更有笑容,三儿子还一脸不乐意的样子,看一看小郡主多贴她,南平王回想起来妙姐儿也这样过,是高兴的时候,穿上新衣服给表哥看:“多谢表哥又给的新衣服,我穿着好不好看。”
南平王从树后走出来,对三儿子朱闵含笑:“小郡主要学画,你带着她玩一会儿。”有苦说不出来的朱闵对着父亲只能说一声:“是。”康宁郡主给南平王行过晚辈礼,这才小脸儿乐颠颠地道:“我也要画猫,胖倌儿画美人儿,我要画自己。”
朱宣给儿子又上一道符:“小郡主只找闵将军就行,他比胖倌儿还要画得好。”咬着牙的闵将军对康宁郡主艰难地露出笑脸来:“小郡主房里请。”南平王和跟康宁郡主的人都露出笑容来。
干干净净不一身泥点不蛮横的小郡主颇肖似母亲高阳公主,又是一个美人胚子,只是年纪小,可是走在琼树一般的闵将军身边看起来两个人象一幅画,南平王看着这两个孩子回房去,这一会儿才是放心地往书房里去,书房里还有一堆事情呢。
夜幕笼罩下的太后寝宫,殿脊上的琉璃瓦在淡淡月华下发出五彩光泽,这殿脊下的黄色锦幔中,蹒跚着白天还卧于病榻上的郑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