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连翔用这句话为徐先生的恋情做了一个注脚,听的周亦玉只是想笑,除了笑,她没有别的想法。
朱宣一家人进帐篷去,后面的人都会意地留步,不打搅王爷一家人述一述这几个月的离别情。
胖倌儿一进来就想欢腾一下:“给母亲拜年,拿红包来。”这就被母亲的脸色吓住了。
在外面没怎么摆脸色的妙姐儿一进到帐篷里来,先是对着朱宣仔细端详过,没有一丝儿伤在身上,转念就想起来的是自己担心这么久。这就拂袖进入内帐而去。
朱宣见到家人,内疚之心在营外已经是满在心中,这一会儿妻子变了脸色走进去,赶快对着孩子们低声道:“你们在这里候着我才是。”
揭帘进来,妙姐儿坐在里面垂首拭泪,一向是个爱哭的女人,朱宣不用妙姐儿再说,也可以想的起来自己几个月音信全无,妻子和儿子是什么心情。
“妙姐儿,过年呢,你别哭了才是。”朱宣走到跟前来,低声陪不是:“是表哥的不是,忘了让人给你及早送个信来,只是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了我过年回去?”
妙姐儿侧个身子坐到另一边去,还是继续拭泪不理他。朱宣再转过来陪不是:“儿子们都在外面呢,你总要给表哥留点儿颜面才是,莫要哭了,好不好?”
“你不把我放在心上,给你留的是什么颜面?”妙姐儿再侧个身子重新转过去,看着朱宣跟过来,开始数落他:“可记得你答应过我,不上战场,可记得你答应过我,不可以任性。这几个月我和儿子过的好苦。”
内疚愧疚的朱宣听着妙姐儿重新开始哭:“你心里几曾有过我,为我想想,也应该保重自己,家里要是没有了你,你让我怎么办?”
“是,是,”朱宣候在妙姐儿面前:“表哥没有了你,也是一样不行。”妙姐儿哭哀哀,越哭越是伤心:“要为家人想一想,一想到再不能见你,我和儿子们这几个月都没有过笑容,上了年纪怎么还能如何任性?”
朱宣跟着妙姐儿转来转去,开始想主意让她不生气。回想一生自己固然是辛苦多多,妙姐儿相伴操持,何尝不是为着家人孩子。
儿子们在外面听着哭声,从帐帘那里探出头来,打着手势让父亲出来。胖倌儿低声:“父亲说个笑话,也许母亲就不会生气了。我教父亲说一个。”
毅将军拍拍胖倌儿,让他一边儿去,对父亲道:“母亲这几个月来,吃不好睡不下,口口声声父亲还在,这才强撑着没有倒下。依我说,父亲下个声气,母亲就会好了。”
朱睿也赞成:“父亲求一求,把母亲哄好,出来吃年饭才是。”三个儿子一通指使,做老子的则看到妻子哭就头晕。
下个声气?这主意也还行。朱宣重新进来,为防儿子们看到,把帐帘拉紧。走过来对着妙姐儿深施一礼:“表哥给你陪不是,以后再不会这样让你担心。”
妙姐儿不理不睬,避开这个礼,只是哭泣泣。咬牙坚持这些天都是暗中落泪,还要强颜欢笑陪着儿子们,这一会儿泪水开闸,一个劲儿就不停。
朱宣再跟来:“表哥给你陪不是,想一想孩子们都在外面,你别再生气了。”妙姐儿再次避开。朱宣咬咬牙,看着妻子是真的伤心了。就为着接慕容夫人,也不必几个月不通音信。
“妙姐儿,表哥给你跪下来行不行。”朱宣说过这句话,妙姐儿这才移开掩面的衣袖,对着朱宣只是看着。朱宣撩起衣袍来:“你看好了。”既没有人拉着,话也说出口。妻子一双眼睛只是在看,朱宣这就单膝跪了下来。
妙姐儿还真没有想到他会真跪,赶快拉他起来:“象什么样子,让儿子看到会怎么说。”朱宣站起来搂过妻子在身前:“再不要为此事生气,表哥心里时时有着你。”
儿子们一起凑着头在帐帘前,猛然间帐帘掀开,父母亲一起走出来。三个儿子赶快退后几步,嘿嘿笑几声。
毅将军对胖倌儿使个眼色,胖倌儿继续欢腾要红包。看着父亲扶着母亲坐下来,母亲犹有薄怒,对父亲道:“表哥可是答应过的,当着儿子们在,让我说一句话。”
朱宣千依百顺:“你说就是,只要你不再生气。”此时坐在军帐中,朱睿坐在正中,父母亲及两个弟弟都坐在两边。妙姐儿喊一声儿子:“睿儿,你过来。”
朱睿走过来,听着母亲开始数落:“问问你父亲,他临来的时候,答应过我什么。”背着儿子们赔礼的朱宣当着儿子的面,还是要打哈哈:“当着孩子们的面,说这些做什么。”
妙姐儿只是不理他,欢腾的胖倌儿也停下来,和毅将军一起看过来。拉着儿子的妙姐儿把临来时的交待一一说出来。日夜思想的这些天里,只要一提到朱宣和胖倌儿就是一句话:“都在。”其实自己心里也没有底。
此时妙姐儿重新伤心上来,对着朱睿等孩子们道:“你父亲偌大年纪,还是年少时一般任性任为,你们说说看,母亲这约法三章是有理还是没有理?”
母亲又泪涟涟,儿子们当然说好。就是一路上与父亲相伴的胖倌儿也附合着母亲说一声:“好。”朱宣今天威风扫地,一路赔礼:“让你担心,是表哥的不对,以后再不会如此。”
妙姐儿看着朱宣,功成于军中,长伴在军中,犹如猛虎常恋山林。以后拦着不让他来上一些日子,总是闷在家里也是不好,是以今天一定要弄出个道理来不可。
看着长子朱睿道:“你父亲在家里,就想着你们,怕他过于愁闷,才允他军中来陪你们。我是拦不住他来,但是独有一件事情要依着我才行。”
儿子们都是笑着先答应下来,此时老父先丢在一旁,以母亲为重才是。胖倌儿对尴尬的父亲道:“听听母亲说的是什么,父亲在外面不是也说,母亲在家里一定是要担心的。”
朱宣此时大势已去,顺着胖倌儿的话也接一句:“听听你母亲说什么。”
妙姐儿站起来走到朱睿的几案旁,从令箭筒内挚出一支令箭在手上,沉着脸道:“表哥再入军中,只是王爷幕僚,要听军令要依军规,不然的话,哼,”脸儿板着的妙姐儿看看父子两个人,把令箭交给朱睿:“就军法从事。”
“哎呀,妙姐儿,”上了年纪的朱宣跳起来的身子还是敏捷的,过来阻止道:“不可这样,你这个孩子,”急忙来拦就没有拦住,朱睿手快,已经把令箭接了过来,这就有了理,雄纠纠气昂昂一般捧在手心里。
妙姐儿对着走过来的朱宣怒目而视:“我说话不算吗?”毅将军搂着胖倌儿:“火盆里添些炭去。”胖倌儿却是瞪大眼睛看着父亲在母亲面前吃瘪。毅将军再伸出一只手来,强把胖倌儿脸蛋拧过来,把他心思岔开来:“对我说说,胖妞儿怎么也跟着你去了。”
南平王朱睿手里捧着母亲给的令箭,看着无奈的老父拿母亲没有办法,就过来自己面前商议。朱宣满面笑容:“儿子,你母亲是生气了,你我父子从长商议才是。”
朱宣跟在儿子后面:“你我父子商议商议,勿听你母亲的话。”朱睿在前面走着,手捧着令箭不回头:“这有什么好商议的,这有什么好商议的?”
父子在帐篷里走上两圈,看着的妙姐儿这才掩口,破泣而笑,胖倌儿又要看父亲和大哥,又不得不同毅将军在说胖妞儿:“她跟着我有什么稀奇,那天混战打乱了,她就跟着我了。”
朱睿与父亲捉完迷藏,请父亲坐下来:“今天是初一,酒菜齐备,一会儿我们陪着父母亲痛饮几杯才是。”
拿妻子没有办法的朱宣决定拿儿子出气:“一会儿我把你小子灌趴下。”话说出口,再看看妙姐儿又板起脸来:“你什么年纪了知道不?”
胖倌儿再瞪大眼睛,觉得父母亲更有可看性。毅将军再次把他的面庞扳下来:“胖妞儿跟着你后面帮你挡了一箭,后来又如何?”
“后来好着呢,你刚才没看到她好着呢,射到她兵器上了。”胖倌儿被打搅不能看是屡屡不耐烦,毅将军打搅弟弟其实自己也耳朵伸多长在听,他一心二用不觉得苦,反而觉得自己伸着耳朵听也有理,搅着不让弟弟听更有理。
军中为过年,备的有不少鞭炮烟花,吃过午饭,大白天的也拿出来放着取乐。妙姐儿不在身边,朱宣才对着朱睿道:“你过来,老子要揍你。”
朱睿对着父亲笑眯眯:“父亲要打,还是等母亲不在面前再打,这样您才痛快。”身边是士兵们欢笑声,朱宣和儿子站立于人后面压低声音在说话。
“你母亲不在,我打给谁看。”朱宣刚过这一句,看到妙姐儿一身红色披风从帐篷里走出来看烟花,这就闭上嘴不说话。
妙姐儿走过狐疑:“你们不看花炮,在这里说什么?”伸出手对着朱宣的胡须做一个手势:“军令还是表哥的军令,这令箭发下去看谁敢改?”
放花炮也是毅将军最喜欢的,他和胖倌儿也在放,看到大哥面带微笑施施然走过来,眼睛尖的毅将军问道:“父亲对你说什么?”
朱睿笑眯眯:“父亲说令箭发下去,不得更改。朱毅,”朱睿伸出手在二弟头上拍拍,有如拍胖倌儿一样:“你要听军令才是。”
“走远些,我又不是四弟,”毅将军对于哥哥这种陌生举动,觉得从头麻到脚底板儿,赶快表示我敬谢不敏。
士兵们欢笑声比鞭炮声还要响:“放那个大的,”朱宣听着这样的喧闹声,不时的要走一下神儿,妙姐儿也就跟着走神儿,把朱宣的心思拉回来:“别看,有****总成眷属,表哥好手段。”
得到这一句夸奖的朱宣自己乐一下:“这是当然,加上妙姐儿担心,儿子担心,表哥的手段,徐从安他也不出来谢我一下。”朱宣时不时的走一下神,看看徐先生怎么还不从帐篷里出来,至少对我道声谢吧。
再响的鞭炮也动摇不了两个有****。徐从安和慕容夫人一对不算是鸡皮,也有些许鹤发的有****相依在几案后。
玉手还是纤纤,除了这一时赶路受了冻伤,上面有几个红点以外,还是白晰柔萋。这柔荑握着一只酒杯,在自己嘴里啜饮一口,把那酒杯送到徐从安口中去。要是让周亦玉看到此情此景,一定是她一辈子要笑的笑柄。
几案上铺着一张纸,上面写的有几个字,全部都是一个“情”字,有正楷,有草书,徐先生写一个,慕容夫人写一个。
有水饮水可以饱,这两个饮酒的人,也觉得除已两人以外,再无它人可放在眼中。“原以为此生遥寄相思足矣,不想夫人厚爱于我,”徐从安面庞是不再年青,一双眼眸中的毅然睿智还是如初见之时。
悠悠伴幽幽的一声叹息,似乎在悠悠于此生得以为伴,又似乎幽幽于自己抛下的一切。慕容夫人接过徐从安手中的字,落笔又是一个“情”字,叠落于下方,这才含笑回眸:“王爷相邀十数年,先生珍爱数十年,妾无以为报,唯残生相伴,每多一日,多知足一分。”
情字复情字,叠叠又复加。一张纸上大小不等,形态不一的情字象是徐从安一天复一天的心情写照,唯情字才有欢娱,无情字等同枯柴废柴。
徐从安心中闪现出朱宣的身影,他是震惊,他不知道朱宣打这主意有十数年。十几年前的哪一年开始的,又是哪一天夫人收到这相邀,如何回话,徐先生半点儿也不知道。
“今天是我们汉人的风俗,一年的第一天,我得夫人如得雪莲,与夫人把酒,品题旧事如何?”几案上有凤首自斟壶,徐先生取过来倒满酒,面上一丝笑意:“为何不早来?”
虽然是皱纹在面上,不损慕容夫人的风姿,她歉意地道:“不为阿堵物,只为亲与戚,几位与我相厚的亲戚们都不在了,都有恩情于我,当年我不能离开。”
然后慕容夫人是感叹:“王爷十数年如一日,从无一次不相邀,我听闻王爷就在吐蕃边境时,先生,”慕容夫人是被朱宣所感动。这位南平王出现在吐蕃边境上,他知道他的人头值钱多少吗?他竟然就来了,只为着接自己。
更感动的是徐从安,王爷为败兵所冲,草原上周旋经月杀退敌兵后,理当赶快回来才是,不想朱宣看看这地方离边境不远,他固然想妙姐儿,不过这一件大事,还是要及时地办下来。
帐中慕容夫人的娇音细语声,她汉话说的相当好,而且声音柔和动听:“数十年在吐蕃朝中,我久已厌倦,时有厌世之意。王爷一直邀我前来,我也做好离开的准备。家资几年前就换成金珠,俱已带来。一片宅院已经起火,我在吐蕃已是身故之人。”
朱宣不间断地坚持要慕容夫人前来,频频去信:“我护你周全,”有时候也调侃一下:“徐先生又相思了。”
这些信件都已毁在火中,慕容夫人口述给徐从安听,两个人相视而笑。徐从安是感慨万端,他自己是相思连相思,不过慕容夫人来,也需要朱宣庇护一下。慕容夫人准备数年停当,徐从安幸福之极,觉得自己也是一个幸福的人。
青年相恋老来作伴,慕容夫人打趣道:“咫尺也有天涯,你我还要小心一些。”徐从安只是一笑,两个人对外面鞭炮声不闻不问,换一张空白纸张,继续对酒在年初一写他们的情字。
这一件事情当事人欣喜,朱宣是满意,他对自己满意之极。在军中过完这个年,也得到了徐先生的道谢声,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儿子那里商议不通。
虎老雄心犹在,妙姐儿一个人离开了,丈夫和儿子们都留恋军中,妙姐儿把他们都留下来,一个人回家去。这一次走的时候,这约法三章算是正式又正式。
目送妙姐儿马车离去,朱宣伫立在山坡上看着,妻子知道自己的心,让自己留下来;回头看儿子们,是知道母亲的心,对着母亲再三保证。
此时想起来这些话,朱宣喊一声朱睿:“要造反的东西,你母亲不在了,这一会儿还有谁护着你?”
“父亲在军中当然是随意,不过,儿子也有一条。”朱睿也有一个条件,那就是:“您得跟着我才行。”
雪还未化风仍寒冷,朱宣不觉得自己老,只想起来儿子们小时候跟在自己身后,如今是睿儿对着自己说出来:“父亲跟着我。”
老有所养,小有所依,这就是南平王的一家子。。。。。。
一转眼间又是两年过去,朱宣一年中有半年在军中,半年在家里陪着妻子和孙子。只到朱闵成亲这一年,朱睿奉着老父,带上两个弟弟一起回家里来,定好的日子是后天进京。
书房中房屋没有易主,房子多的是,朱睿愿意同父亲挤在一起,把父亲外间同隔壁打通开来,里面一间作为自己的书房,有什么事情也方便去请教父亲。
大管家刚离开,说的是后天船只备好,东西备好。朱睿听过,让他再去回父亲一声儿去,胖倌儿紧接着就走进来。
一进来神神秘秘的,房中本无人,还要再东张西望一下。这才走近小声说一句:“我有事情求大哥。”
“说吧,”险些的一次生死分离,朱睿更把幼弟当成儿子一样来看,看着他这样鬼鬼祟祟,心里不知道又揣着什么主意:“你又瘦了?瘦些是好事情。朱恒,你长高了,应该瘦些了。”瘦是瘦了许多,身材魁梧,腰圆臂粗。只有兄弟两张肖似乃父的面庞,看起来更是相似。
原本悠闲坐着的朱睿听过弟弟的话就不悠闲了,想对他板着脸,那一张笑面让人拉不下脸来;不对着他板起脸,胖倌儿的话让朱睿不知道应该如何回?
朱恒将军是这么对大哥说的:“吏部里调官儿呢,给胖妞儿父亲升升官吧。”说过以后就嘿嘿嘿,就这么嘿嘿。
“你对父亲说过了吗?”朱睿觉得此种事情可以推给父亲。胖倌儿大惊失色:“大哥小声些,”然后谄媚一下:“父亲只要门当户对的亲家,给胖妞儿父亲升个官,不就门当户对了。”
朱睿对着弟弟瞪眼睛:“这主意亏你是怎么想出来的,那位郭将军肯升这种官,他成了什么人?嫁女儿升官职,我们家里没有这种人。”
胖倌儿也来同哥哥商议商议:“大哥有什么好主意,只要胖妞儿能同我门当户对就成。”然后往椅子上面一坐,把身子拔高后,不再显得肥乎乎的脑袋一耸拉:“我要娶胖妞儿。”
院外传来孩童们的嘻笑声,院门外三个孩子前后一排走进来,手里都抱着一个锦垫,走在最前面的是福慧郡主,带着两个侄子到父亲这里来坐书案,每天同他玩一会儿。
“走慢些,”福慧郡主回身指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