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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五章,番外(七)(2 / 2)

朱睿低声道:“说是上了年纪就是这样。”朱宣一声长叹,交待儿子和孙子:“你们记得我们是要同棺的。”

寿辰之日又郑重地交待这一句话,听得朱睿心中难过,同穴倒还可以,同棺实在太难。还是答应父亲:“儿子知道。”父子一路往房中来,走到房外就听着里面妙姐儿一连声地在问:“是你父亲忘了吧,一定是他爱忘事。”

最小的一个孩子,是福慧的,才得一、两岁的年纪,正奶声奶声地附合祖母:“从来都是祖父爱忘事。”

房里正在欢笑,朱宣大步走进来,在小小的孩子头上拍一下,佯怒道:“什么事情都是祖父不好,祖母给你什么好吃的,你这样向着她。”

妙姐儿伸出手臂搂住跑过来的这个小小孩子,已经是六十多岁的年纪,对着朱宣嗔怪道:“你吓孩子作什么。”

再眯着眼睛看朱宣身上是红色的寿袍,这才满意:“我一早起来,就看不到你,你这衣服没有穿错。”再看看自己身上,也是一件红色的锦衣。

儿子媳妇们捧过一盘子菊花来,福慧和端慧捧过镜子,朱宣亲手给妙姐儿戴上一朵花,看着她回眸一笑,面上皱纹不少。

“咳,咳,”妙姐儿一笑过后就是咳上数声,朱宣轻轻拍抚几下。想想医生说的,王妃将不久于人世。展眼看着儿女满堂,朱宣没有伤心,只是看一看身边人,自小的时候跟在身后怯生生:“表哥,”如今夫妻白头,似乎到走奈何桥的时候。

妙姐儿自己心里明白,夜里多梦,常见亡人,有时候还能看到蒋氏。梦中的蒋氏倒没有指责她占了自己女儿的身子,只是和蒋太夫人和蒋大夫在一起。

亡去的卫夫人,亡去的沈居安,太夫人和老侯爷也常在梦中。亡人招手,只怕将去不远。眼前朱宣温柔相对:“好些了没有?”

“好些了,咱们出去吧,外面一定很多客人。”妙姐儿强撑着站起来,任由朱宣扶着往外面去。

前面厅上客人众多,迎客的却没有一个是主人。等到天这般时候,才看到白发苍苍的朱宣和妙姐儿在儿女们簇拥下出来,两个人都是一脸喜庆的面容。。。。。。

是夜客人还在前厅,朱宣和妙姐儿是早早回到房中,妙姐儿不能久坐,上午去一时回来,晚上出去一会儿给朱宣敬过酒再回来。

朱宣依然有力,抱着越发瘦弱的妻子在榻上,陪着她看月亮。“我这身子是不中用了,”妙姐儿一到晚上,更感受这秋凉难耐,这话本不该今天说,只是觉得精力日减,生怕明天就说不出来。

“等我去了,让福慧给表哥找一个服侍人,”妙姐儿还是笑眯眯,朱宣伸出手掩住她的口,柔声道:“那你在那桥上还能愿意等我,指不定一气就先过去了。”

妙姐儿靠在朱宣怀中,仰面看窗外月色,都说一颗星星是一颗灵魂,哪一颗是我的,哪一颗是表哥的呢。

把自己夜夜所梦说给朱宣说:“都看着我,想来在等我。只是表哥的表妹,却不在那里。”蒋氏身边只有蒋大夫和蒋太夫人。

“我都说了,她一定早投了好胎。”朱宣含笑,轻轻拍抚着妻子瘦弱的身子,低声道:“有表哥陪你见他们,不要怕。”

妙姐儿对着窗外摇曳的树叶笑道:“我不怕,我倒是想和她说说话,那个时候,她不知道我不是她女儿。”朱宣柔声道:“不是年年都祭拜她。”哪一年也没有少过。

“妙姐儿啊,你前面先行,我后面追你,”朱宣和妻子此时再说死,不再是战场上的****,反而有种心满意足。人都要一死,这是一件迟早要来的事情。白头夫妻说起来,更象是去赶另一个路程。

妙姐儿含笑:“我等着你,就在那桥底下。”然后向往:“那桥是什么样子?”朱宣也跟着向往:“应该是座大桥,一天要去多少人,人少了走不下。”

看一看房中有自己的宝剑,朱宣想起来自己的爱马早就逝去,以前提起来伤心,这时候提起来突然觉得可以相聚:“表哥骑着马带着你,遇到达玛那个老东西,再同他战上三百回合。”

“扑哧”一声笑,是自妙姐儿口中,笑过妙姐儿就苦着脸,从嘴里慢慢吐出来一颗牙,懊恼地埋怨朱宣:“这牙早几天就活动,我还想多留几天呢,看看你什么时候不好说笑话,偏要这一会儿说,你说的太好,这都怪你不是。”

朱宣接过那颗牙在烛光下看一看,一甩手扔到外面去,这就笑呵呵:“哪里还有,你今天就没有掉牙。”

“让我看看你,为什么牙齿牢的很。”妙姐儿伸出手扳住朱宣的下颔,让他张开嘴:“给我看看哪一个要掉了。”

朱宣不张嘴,把这只不安分的手扳下来,再板起脸来道:“你这个孩子,哪有这样看人的,这样都是相马。”看马的牙口才这样扳着看。

窃笑的妙姐儿笑完了才道:“我要喊马当表哥。”朱宣看看自己的剑:“我的剑就叫妙姐儿。”夫妻一来一回,算是一个平手。

“地底下给我几匹马,要大的也要小的,”妙姐儿想一想自己地底下的日子,朱宣却听着大乐:“给你一群马,不过你只有一个表哥。”

房中老夫妻在絮语,房外朱睿带着弟妹们走过来。丫头们悄声摆手:“老王爷知道要来,早就说过,他在同老王妃说话,就不必来。”

这一行人还是看一看房中贴在一起的那一对身影,这才转身往外面去。福慧手里牵着自己的大孩子,郑天楷抱着小的那个,两个人还是和岳父母住在一起,就往自己的房中去。

“等你老了,也得我抱着才行。”郑天楷对着福慧说一句,福慧撇撇嘴儿:“这倒还不知道呢。”郑天楷取笑道:“你几时是知道人。”

齐文昊和端慧在院外告辞,两个人一起回家去,想着房中那一对父母,再说着家里的一对父母:“母亲病了许久,明儿你再去坟地上看一看才是。”这是齐伯飞让儿子去看看:“一切都弄好,让你母亲安心地去。”

端慧看一看齐文昊,齐文昊看一看端慧,两个人互相是安慰的眼光。两位母亲看起来都是过不了今年,北风一起,是老人难过的日子。

胖倌儿也是中年人,他身后跟着胖妞儿,还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胖妞儿问出来:“你想去看看母亲,我陪你再去。”

“不用了,”胖倌儿负手道:“有父亲陪着呢,我们去打搅什么。”胖妞儿推他一把:“明儿一早来,我陪你来。”

中年的胖倌儿是沉稳许多,脸上还是有股子调皮劲儿,这调皮劲儿和沉稳混在一起,有时候他习惯性的爱晃一晃脑袋的时候,朱睿和朱毅都要笑。

听着胖妞儿说过明儿陪着来的话,胖倌儿又习惯性的晃一晃脑袋:“明儿来。”身后不远的毅将军先笑了一下,看着脚下是石子路,有一些地方石子松动在一旁,毅将军扶一把顾冰晶:“看着脚下,这又是哪个淘气孩子做的事情。”

顾冰晶不肯告诉毅将军:“家里的事情有我呢,你外面的事情我也不问。”毅将军好笑一下:“外面怎么了,让你省省心还不好,我外面没有偷生儿子,这样的年纪你可以放心了。”

“那就不好说了,有人七十还生子呢。”顾冰晶也同毅将军打趣一下,毅将军也是奔五十的人,顾冰晶含笑看着依然是英挺的丈夫,小声地问一句:“是不是?”

毅将军一句话就砸过来:“我倒是想生,你有那能耐才行。”顾冰晶笑眯眯地跟着毅将军往后面去,一面说媳妇:“自你说过儿子,媳妇们就好的多。”

“不好老子还踹他们。”毅将军哼一声:“要造反吗?我还在呢。”顾冰晶再笑容满面跟上一句:“可不是有你。”管孩子,还得要毅将军。

康宁流连月色,拉着朱闵不肯回房:“陪我坐一会儿,”朱闵让孩子们先回去,和康宁在水边坐下来,看着她这才是忧愁,朱闵也安慰道:“岳母的病不妨事,医生不是都说了。”

“你明知道医生也说假话,”康宁一句话就把朱闵顶回去,对着那河水只是忧愁:“太后去了,少了人疼我,太上皇又去了,我都不愿意进宫。要是母亲也去了。。。。。。”

朱闵赶快安慰:“不是还有我。”康宁郡主长叹一声:“是啊,可你比不了母亲,也不是母亲。”康宁突然说出来的一句成熟话,让朱闵只是笑:“还以为你今生今世长不大。”

“自太后不在,我就长大了,”康宁郡主对水轻叹,人和事之摧残让人很快要长大。看一眼婆婆院中,康宁还是忧愁:“婆婆身子总是不好,要是婆婆不在,以后你欺负我,找谁说理去。”这是康宁郡主的忧愁。

对面水边坐着的是朱睿和雪慧,在谈论着母亲的病情。雪慧幽然长叹:“我母亲去的那一年,婆婆就此身子不好,人都说我母亲勾的。”雪慧自己都觉得有理,母亲无事就要来和婆婆说上一会子话,或是拌上几句嘴。

姚夫人笑逐颜开回家去,那就是好生生说话;气呼呼回家去,就是又拌嘴了。拌嘴的事情很多,从如何管孙子,到孙子对着谁亲一些,妙姐儿和陶秀珠都能拌得起来,要是高阳公主也来,那局面比较火爆,两个亲家对一个,妙姐儿这个时候就要让人出去:“喊老王爷来。”这是在我家。

“人老了象孩子,”朱睿也是一笑,对雪慧要说另外一件事情:“父母亲说让福慧以后出去住。。。。。。”

雪慧这就打断:“那怎么行,得在家里住。”留着小姑子在家里,也是雪慧和顾冰晶给媳妇们做的表率之一。

“是啊,”朱睿宽慰地道:“出去怎么能住得习惯。”想福慧妹妹到生了孩子,还是梳头要去找母亲。郑天楷则抱着孩子在后面跟着。

这就有一个重要的问题存在:“先要说服父亲才行,再者福慧愿意出去住吗?”雪慧这样问出来。

“父亲那里,我同他说,”朱睿这样道:“福慧那里不用管她。”这位长兄就这样安排这件事情。妹妹福慧是父母一直就娇养着,朱睿想想福慧自己出去住,一定是不习惯。

“朱睿,”雪慧突然喊上一声,见朱睿转头,突然忸捏起来。朱睿微笑道:“什么事情要问我?”

雪慧还是问出来:“在你心里,爱我几分?”

少年的一场情事,雪慧还是放在心中,此时周围寂静,花也入梦,雪慧一时情动问出来这句话。

“不知道,”朱睿一笑,看着雪慧白了面庞,道:“傻孩子,这是傻话。”膝下四个儿子,雪慧还能问出来这句话。朱睿更关心的一件事情:“再没有孩子,你倒只想着这个。”

南平王朱睿站起来拂袖,漫步往房中去。王妃雪慧跟在身后:“生个女儿也养在家里吗?”朱睿回身道:“是啊,也养在家里。”

雪慧笑眯眯:“那倒也不错。”媳妇是别人家里出来的,女儿却是自己的。

第一场北风起来的时候,医生川流不息地出入南平王府。朱宣自少年时就早起练功的习惯,这就不在。他日日握着妻子的手坐在床边,看着她老去的容颜,这孩子要离我而去,先行一步了。

“喊天楷和福慧来。”妙姐儿对着朱宣轻轻说一句。朱宣招手命别人都退去,只留下福慧和郑天楷。

福慧郡主自母亲病后,就日日哭泣,此时更是流泪。听着母亲轻声道:“你的房子早几天就让人去收拾了,我先去,表哥后来。”睡着的妙姐儿用眼眸对着朱宣看一看,朱宣柔声道:“那是当然。”

“等你父亲也来了,你们就搬出去自己住吧。人无千日好,花无千日红。”在自己临死以前,妙姐儿说出来这八个字,再吃力地转过面庞来对着朱宣艰难地露出笑容:“让他们搬出去。”

房外的媳妇们听着母亲说出来这句话,都是惊呆了。母亲从来看着定心丸吃足了的样子,对着儿子媳妇从来是慈母,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让媳妇们都愣住了。

儿子们和福慧端慧只觉得母亲这话不吉利,把父亲也去的话也说出来。端慧郡主泪流满面,想着老人说过的话,行将要去的人说话最灵验,看一看父亲坐姿依然是笔直,难道父母亲。。。。。。

“端慧,”房中又是一声轻唤,端慧郡主赶快进来,妙姐儿再对着女儿笑一笑:“你要好好的。”然后眼睛去找儿子们,再看看媳妇们,再看看孙子们。手指轻轻动一动:“胖倌儿。”

朱恒走过来床前跪下来:“我在这里。”妙姐儿看一看胖倌儿,再看一看朱宣:我是一个女人,没有体力也没有过人的能力,此生此世,趋吉避凶,避弱忍强。。。。。。最后唇边露出来一丝笑容,妙姐儿缓缓闭上眼睛。

房中一片大哭声,面上有泪的朱宣负手立于床前伏身看了一看,妙姐儿面色红润,唇边还是那一丝笑容。

家中举哀停灵,算是忙的不行。朱宣自己站在灵前看着人烧纸人纸马:“我看着烧才放心。”一面手指着:“先烧个小的给她,再烧那个大的。”朱宣自己看着人一通烧下来,儿子们在旁边也不敢拦着。

这是妙姐儿病的时候,朱宣就让人去扎好的,此时停灵在灵堂内,往外面去报丧,朱宣先指使着人烧这些不是此时烧的东西。

一通烧完,朱宣自己去看妙姐儿的衣服首饰,一一地挑出来她最喜欢:“这些陪着一起下葬。”然后再挑出来自己最喜欢的:“也一起下葬。”

儿子们跟在后面不敢说话,不知道父亲这是怎么了。只有胖倌儿泪流满面,象是心里明白几分。

“父亲的剑,”胖倌儿流泪把剑递过来,朱宣接过来看一看:“也一起下葬。”前后折腾了两个多时辰,朱宣才算是安静下来。

晚饭他就跑到灵前去吃,举起筷子先对着灵床上的妙姐儿让一让道:“你先吃。”身后儿子们再也听不下去,毅将军上前来跪倒哭道:“母亲已经去了,父亲不必如此,母亲的魂灵儿也不得安生地走。”

“你胡说,她还没走呢,人走了为什么停七天,其实还在家里。”朱宣抬起来一脚踢倒毅将军,让儿子们坐下来:“在这里陪着吃饭,不然就滚开。”

王府里的人都说老王爷神智是不清醒了。这顿饭就在灵前吃过,朱宣也不回房去,还是让人喊过郑天楷和福慧来。

朱睿这一次不肯让父亲单独会他们,也跟着走上来跪倒:“儿子也想着母亲未走,有话禀父母亲,有我在一天,妹妹要留在家里才行。”

朱宣这一次改了口,对着福慧和郑天楷慈爱地道:“我和你母亲以前是觉得对不住你,把女儿留在家中,没有在你们家里呆过。所以才有此话,让你们以后可以另过。如果你哥哥们留你们,那还是你们自己拿主意。”

胖倌儿在一旁一直注目,见到父亲脸上面色红润上来,赶快走过来扶住他。朱宣摆一摆手:“不用。”再看一看灵堂内的儿孙们,朱宣只含笑说一句:“我现在追你母亲去,还是来得及。”

“父亲,”福慧和胖倌儿一左一右地喊住朱宣,两个人都是泪眼模糊:“还有什么话要交待?”朱宣想一想道:“记得我和你母亲要同棺,不然就是不孝子孙。”

福慧郡主和胖倌儿一起点头,再喊哥哥们和姐姐。朱宣最后再看一眼,这才微笑道:“我也要去了。”

这一年的冬天,沈氏王妃病逝,朱宣是无疾而终。停灵过后棺材送到早就点好的墓穴上安葬。坟前香烛袅袅,朱睿带着弟妹们跪拜过起身。想想父母亲一前一后离去,朱睿叹气道:“明年春天再来,一定是发连理枝。”

兄弟几个人对大哥的这话都是深信不疑,胖倌儿恋恋再回头看一眼父母亲的坟墓,对***福慧道:“我们回去吧。”

一行车驾在夕阳中离去,不时回头来看着这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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