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在我跟炕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当口,沉寂了仅几个小时的暴雨再次袭来,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房顶上、树枝上,溅起阵阵巨大的响动,还真有点下雹子的味道,感觉摇摇欲坠的玻璃随时都有四分五裂的可能。我烦躁地翻了个身,拿手指肚堵住耳朵眼,使劲儿让自己静下心来。
清晨,雨停了,远处的山峦在雾气中若隐若现,朦朦胧胧。
推门走到院里,泥土和草籽混合的清新空气扑面而来,我一伸懒腰,对着放晴的天空深吸一口气,胸口因晏婉如冤枉自己的憋闷感稍稍释放出了一些。
北屋门开着,这时,我眼角瞥见了似乎也刚刚起床的晏婉如,她正和杨义父母在屋里吃着早餐,贴饼子和粥汤。见我在院里,饭桌上的杨义忙对我招招手,“……起了?看你昨天睡得晚,早上就没叫你,嗯,饭刚弄好,趁热吃吧。”昨晚,杨义问过我和晏婉如之间为什么吵架,知道后,他还安慰了我两句,说身正不怕影子斜,让我心里暖呼呼的。
不过,我刚一走进北屋,杨义父亲就哼了一声:“饭没他的份!”
杨义脸色不太好看:“爹,你干什么?”
杨义母亲也冷言冷语道:“我最瞧不起见死不救的人!更别说是自己朋友的女儿了!忘恩负义!哼!你爹说得对!让他住一宿就不错了!还有饭给他?”他们一定是昨晚在外面听到了我和晏婉如的争吵,继而选择相信晏婉如。不难怪,对杨村的人来说,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外地人,而晏婉如却是享誉全国的大慈善家,谁的话有分量?谁的话可信度高?一目了然。
杨义气道:“爹!娘!”
杨义父亲厌恶地摆摆手:“想吃饭?让他自己去山里找!这里不欢迎他!”
晏婉如一声不吭地低头吃着贴饼子,看也不看我一眼。
我胸口一憋,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不再多言,转身回到杨义的房间拿上了自己的背包,还没等我出门,抓着一个贴饼子的杨义就迎了进来,“……顾靖,给,别理他们,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谢谢。”我叹了叹气,抓起纸笔给他留了个电话:“晚上之前我就回燕京了,这是我的手机号,要是以后来燕京,记得找我。”看得出,杨义是很崇拜晏婉如的,但这个时候,他却没把信任给她,反而是给了刚认识没几个小时的我,这个朋友,值得交。
杨义道:“路不好走,下午我送你回县城。”
“不用,你忙你的吧,我去山里找点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呢。”
与杨义告了别,我紧了紧背后的书包,没去山里,而是拐了个弯儿,跑到不远处一个比较破烂的院子前敲了敲门,咚咚咚,给我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妇女,她警惕地上下看我一眸子,“什么事?”
我定定神儿,拿捏着语气道:“抱歉打扰了,我是来收东西的,比如瓶瓶罐罐啊,书书本本啊,嗯,我能进去看看吗?”视线往院子一瞥,我已然在她家窗台上发现了一个看不出年代的瓷碗,好像很不错的样子,应该是老东西。
妇女不耐烦地撇撇嘴:“不卖不卖!”
我道:“如果东西好,肯定给您一个合适的价格。”
妇女往外轰我:“说了不卖!再说!卖谁也不卖你啊!”碰,大门被她重重合了上。
在我还为她最后一句话莫名其妙的时候,就听到后面几个围在一起的村民对着我指指点点。
“就是他,那贪生怕死的货。”一青年道。
旁边的小老太太点头:“是啊,听说他朋友的女儿让人绑架了,他就眼睁睁在边上看着,连报警都不敢报,吓傻了。”
“这种人啊,就应该拉出去枪毙!”
消息应该是杨义家亲戚传出去的,现在,估计全村都知道了。
我立刻明白了妇女为何对我态度如此冷淡,怕是再去其他家也没什么意义了,一攥拳头,我压了压心头的火气,顶着村民们鄙夷的目光,一路出了村庄,朝着斜侧面大山前行。山里大都是一片草一片土的路,树木不多,路途泥泞,脚下稍一不留神,就可能陷入水坑土坑里,弄得满脚泥巴。
杨村有核桃树的事儿,是我跟学校网吧一次无意中翻到的新闻,不过由于当时孙小磊急哄哄的拉着我要玩cs,我根本没能仔细将报导看完全,记忆也有些模糊。我只记得,是村子外一个懂行的人在山脚下发现了一个青皮,俗话说是核桃果,他继而推断山中肯定有文玩核桃树,但上去找时,核桃树已经被毁了。至于树有几颗,在什么位置,为什么被毁了,没有看完全部新闻的我当然无法得知原因。
唉,希望核桃树还没被毁掉吧,不然真是白来一趟了。
走在林间,我拄着一支树杈做的拐杖,四顾搜索着它的踪迹。
现如今的文玩核桃市场上,主要能分出三类核桃,按其价值从高到低排序,一类是被人把玩多年的老核桃,一类是野生核桃,一类是人工种植的核桃。野生核桃和老核桃存世量极为稀少,升值空间极大,而人工种植的核桃产量较大,品相略差,几乎没什么升值空间。所以一颗野生核桃树的价值,是很难用金钱估量的,比如每年跟燕京郊外赌青皮的核桃商,想包一颗稍微好点的核桃树的全部青皮,都要花上几十万元,一年就几十万,十年呢?二十年呢?
半小时……一小时……两小时……我都快走不动了,甩着脚上的泥巴,一把把擦着汗:“该死,每次捡漏都一波三折,从没有顺顺利利过一回,看来今天也不例外,唉,难道让我把整个山都搜索一遍?一天?两天?呃,万一不是这座山,而是离村子稍远的那座呢?我哪有那个时间啊?”
其实,我倒不是真没时间,倘若知道核桃确确实实在这片大山林里,倘若我和村民的关系没有恶化到现在的地步,我就是花上一个星期也甘愿,但问题是,杨村没旅馆,以村民对我的态度,显然不可能让我住在这里了,而且,我并不清楚此时核桃树被没被人毁掉,衡量利弊下,我最终决定找到下午三点,如果那时还没寻见核桃树的踪迹,我就直接翻山到县城,再坐车回家,离开这个让我烦心的地方。
许是老天开眼,正想着呢,蓦然,稀稀落落的林子里,一颗绿幽幽的果实跳入我的眼球,早已累得半死的我神情一震,将手遮在眉毛上挡住直射而来的阳光,抬眼朝果实的方向看看,那是一颗跟普通树木看不出什么区别的大树,树身粗壮,枝繁叶茂,可是,树枝上垂着的那一个个青皮果实,却让我惊喜万分——就是它!
真不容易啊,磕磕绊绊捡漏了俩月,总算顺利一回!
我扔下手里的树枝踱步过去,站在树底下仰头望着上面的青皮。
虎头和一些品种稍差的核桃大都在九月一号前后就已经成熟可以采摘了,但像狮子头这类最稀罕的品种,却是要现在才熟。初步一看,没有什么经验的我也几乎可以肯定,这颗野生老核桃树,很可能是位于文玩核桃市场金字塔最顶端的品种——狮子头!
我呼了口气,暗道自己运气不错,活动了活动肩膀,我便向上一窜,爬上了树干,伸手勾住了两个离我最近的核桃果,一把将其揪下来,然后,慢慢爬下树,把书包里早准备好的刀子和刷子取出。
这两个青皮核桃大约比婴儿拳头小上些许,是核桃里面块头比较大的了,除非一些专业人士能从表皮看出端倪,跟翡翠赌石一样,任何仪器也看不到青皮里头的核桃是何相貌,所以,正因为它的赌姓和新鲜感,今年,赌青皮在燕京潘家园市场十分流行。
一般市场上和超市买到的可食用核桃,跟这个也差不多,为了节约人力,核农们往往把摘下来的果子埋进土里,等待其自然腐烂,那时,再把核桃取出来,清除掉表面的烂皮,晾干后就可以卖了。
但文玩核桃的处理方法显然不能这样,一来谁也没这个时间等,二来每只核桃都很珍贵,天知道放进土里会不会遭到破坏?于是乎,我一手拿着青皮一手拖着刀子,小心翼翼地削着果子的外皮,等皮去得差不多了,我将这两枚隐约露出核桃纹路的青皮扔到树坑的雨水里涮了涮,接着,用带来的刷子反复把纹路中残留的果肉清理干净。
几分钟后,两枚黄巴巴的核桃显露出了原型。
是狮子头!而且品种是矮桩龙纹狮子头!
我没带卡尺,无法精确测量其个头儿,但通过目测,这两个核桃宽一个起码有四十四毫米,另个也有四十二毫米,品相块头都很不错,如果配上对,那绝对能卖出个好价钱。不过兴奋了一会儿,我又患得患失起来,众所周知,龙纹狮子头难配对,纵然是一棵树上的果儿,配成纹路大小差不多相当的一对儿也是十分有难度的,如果配对不能的单个狮子头,即使是矮桩的龙纹狮子头,也仅能卖个“白菜价”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