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要带我去哪里?”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嘛。”
男生嗓音低哑,一路上女生已经问了不下五六遍,回回他都采取这种敷衍的方式。
赵暄和觉得这人在玩她,她还有一道题没解出来,还想着早点回家做数学题呢。
“我再给你三分钟,还没到我就回去了。”赵暄和说。
可话音才落,沈长风就停下脚步,他头一偏,指着前面的墙角笑道:“到了。”
杂草丛生的墙角处,有一团鹅黄的和一团雪白的东西缩在那里,听见动静后迅速一闪,扎进灌木丛后不见了。
赵暄和眼里亮起两盏小灯笼,惊喜道:“小猫!学校里什么时候有这么两只小东西的?”
“是流浪猫,从校外跑进来的。我喂了一周了,好不容易把它们养得好看些,就想带你来看看。”
他说完俯身朝灌木丛里喵了两声,立马探出两只毛茸茸的脑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还不赶紧出来。我跟姐姐给你们带鱼干了。”沈长风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两小袋鱼干撒在地上。
两只小猫立马连滚带爬地从灌木丛里拱出来,扑在地上咬鱼干。
沈长风眉梢带笑,手摸着它们的脑袋,鼓励赵暄和:“你也来试试,多熟悉一下它们就不怕你了。”
“我也行?”
“行。”他轻笑。
赵暄和俯身,小心翼翼地抬手上去。
应该是沈长风在的缘故,两只猫崽只稍稍躲闪了两下就任凭她撸毛了。
“沈长风,沈长风!你看,你快看!它们在舔我的手!”她乐不可支。
赵暄和头发有些长了,发绳因为刚刚走路松动了,几绺发丝从里面跑出来。
赵暄和就蹲在沈长风旁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头发被风吹得撩上了沈长风的脸颊。
他嗅见浅淡的薄荷味,还有几许栀子香。
头发的主人还在欢快地笑,唇红齿白,好像一束明媚耀眼的光亮强势钻入沈长风心底最隐秘的一块,嚣张着陆。
于是,他着了魔一般轻轻俯身,凑过去——
“沈长风?”
赵暄和忽然转过头来,见他突然靠自己这么近,奇怪道:“你做什么?”
“没什么。”他悄然退开,直起身子,随意地将地上一块石子踢飞,漫不经心道,“看够了吗?看够了回去吧。”
“哦,好的!”赵暄和连忙把怀里的猫崽放下,依依不舍地告了别。
夕阳顺着墙头爬上来,两人并肩走过操场。可沈长风恹恹不乐了一路,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垂眼一语不发。
“沈长风,你心情不好?”赵暄和问。
他的视线不禁又落在女生的侧脸上,没由来地,一阵烦躁涌上,他别扭地加快步子把人丢在身后,扔下两个字:“没事。”
赵暄和后来跟徐时提起这事,徐时道:“我天!他是准备跟你讲什么‘秘密’呀!”
徐时一边撑着下巴听女人讲,一边搅着面前的咖啡。
“应该不是吧。”赵暄和心领神会,明白了徐时说的“秘密”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青春期的男生和女生的那些事,笑着摇摇头,“我们处得好靠得近一些也正常。”
“似乎是那么一回事,沈医生看着就是个不太容易接近的人。”徐时垂头抿了一口咖啡咽下,“所以,你跟他的冷战……”
“也不算是冷战……”赵暄和抓了把头发,似乎很难描述,“就是,家里气氛挺别扭的,沈长风整个人都别扭。”
“哦——具体说说。”
“说不出来……”
今早两人一起出门上班,电梯里,沈长风需要去负一楼地下停车场,而她要去一楼大厅。
男人靠按键近,按了自己的楼层后转过身客客气气地朝赵暄和招呼:“赵小姐是去哪一层?”
“……”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后来她被逼急了,在他喊她吃晚饭时来了次绝地反击,温和又客气地称赞:“谢谢沈先生的晚饭,碗放着我来刷吧。”
沈长风立时就愣了,随后微微一笑:“不客气,赵小姐。”
徐时听完扑哧一笑,接收到赵暄和的冷漠视线后,使劲憋住,严肃地点评:“嗯,两个三岁小孩同居过日子,确实不容易了点,辛苦你了!”
赵暄和:“别笑了你,我最近真的快被烦死了。”
徐时要回去继续赶稿,拍拍她肩膀,鼓励道:“不怕,我精神上跟你同在。三岁小孩有什么难哄的,回去买个东西送他,保准听话!”
虽然徐时整天嘴里没个正经话,但最后这句竟然听着还有几分道理,所以赵暄和一下班就跑去逛商场了。
同住这么久,沈长风似乎也没露出什么特别的喜好,那就只能看有什么东西他能用得上。考虑到医生职业的特殊性,沈长风一天要洗好多次手,赵暄和最后决定给他买套护手霜。
特地挑了套不便宜的高级货,她指望沈长风那家伙能看在人民币的份儿上见好就收。
晚上,她拎着大包小包回去,没想到家里一片漆黑,沈长风还没有下班。
她给他发了条微信问他回来的大致时间,顺便强调了下合租期间的门禁条款,随后洗手钻进厨房忙活。
她要搞一个满汉全席,等沈长风回来吓他一跳。
这么想着,赵暄和充满斗志。
锅里“咕嘟咕嘟”冒泡,袅袅热气顶着锅盖上下翻腾,食物的香气外溢,门铃在这时响了。
赵暄和小跑过去开门,发现沈长风拎着公文包笔挺地站在门外暗处,身上沾了夜归的寒气。
她可没忘两人之间尚未终结的别扭,抬头客气一笑:“沈医生这班下得真够晚的,辛……”
未说完的话瞬间堵在喉咙里,因为沈长风突然抱住了她。
公文包从手上滑落,沈长风长臂虚虚圈着她,将人按进怀里,却没有用力。赵暄和这才嗅见他身上有股淡淡的血腥味,他的手在抖。
“怎……怎么了?”她不敢动。
此刻的沈长风脆弱极了,好像现在推开他,他就要沿着墙壁瘫倒在地一般。
不知维持这样的姿势安静了多久,沈长风才将人从怀里推开,站定。
“赵暄和,我饿了。”沈长风说。
他眼里满是血丝,看着疲惫极了。
“饭已经做了,还不赶紧去洗手。”移开视线,她转身往里走。她没问什么,甚至见到他脖颈上一道划痕,上面的血迹未干,也没多问什么。
沈长风极其听话地往洗手间去,出来时已经把身上那件沾了血的外套换掉,他坐在饭桌上,安静又认真地看赵暄和把菜碟一个一个地往桌上放。
吃饭之前,赵暄和拿来一瓶医用酒精和一包棉签坐到他旁边,耐心地说:“先把伤口消一下毒好不好?”
沈长风点头。
他任凭她摆布。
赵暄和动作轻柔地用蘸了酒精的棉签在沈长风的伤口上来回擦拭,皮肤刺痛,他也不管,光专注地盯着她的侧脸看,眼神认真又茫然。
最终他还是主动说了:“今晚快到下班时间时,宇龙高架桥上发生了一起车祸,伤者被送到医院,”他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摊开手掌,垂眼,“但失血过多,没抢救过来,他在我面前断了气……”
如果只是这些,倒不会把沈长风打击成这样,赵暄和撕开创可贴,接道:“所以家属打你了,并把伤者的死因归到你身上。可是沈长风——”
她扶正男人的身体,认真道:“这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你学医很多年了,比谁都清楚医生没有起死回生的神力,你不用为尽力去救而没救回来的任何一个生命承担责任。他们这是在无理取闹,道德绑架!”
“可这是,从医以来……第一个死在我手上的病人。”沈长风哑着嗓子,忽而扯出一丝苦笑。
医院里每天都有生命的降临和消逝,当医生当久了,便以为自己早已看惯生死,可当沈长风真正亲手送走一条生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断气,手脚变凉……
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家属朝自己扑过来,沈长风才感觉到一阵茫然无措。
赵暄和看见他的迷茫与纠结,轻声问:“那你后悔当医生吗?”
她记得沈长风高中时画画特别好,还拿过好几次奖。
可一双画山画水画世间恣意与美好的手,怎么就去拿手术刀了?
“不后悔。”他说。
这次不用赵暄和再刻意说什么,他就明白了。
沈长风兴致不高,匆匆吃完饭就回房睡了。本来今天赵暄和做饭,就轮到他刷碗,但男人魂不守舍的,她便揽下了这活儿。
直到第二天早上上班时间,男人都没从房里出来。
赵暄和出门之前特意去敲了他的门,隔着门板跟他说:“早饭做好了,等会儿记得出来吃,我上班去了。”
还是没动静,不过她知道沈长风肯定听见了。
到了龙吟社,徐时就乐不可支地告诉赵暄和一个好消息:“之前出实体书时不是跟一家漫画社也谈了版权吗,我们把《你眼里万丈光芒》的漫画版权给了他们家。”
“是有这回事,怎么了?”
“开始在网上连载啦!”徐时说,“就在今天下午两点,现在各大平台在宣传造势,网上热度也越来越高!”
徐时仿佛看见无数长了翅膀的百元大钞朝自己飞过来。
“恭喜啊,财源滚滚,大吉大利。”赵暄和敷衍地拱了拱手,抬脚往办公室走。
徐时跟着人进去:“奇怪了,你一大早怎么这么颓?”
徐涛这几天外派出去谈合作,所以位置一直空着,徐时就在对面坐下,一脸探究地盯着她看,最后得出结论:“沈长风惹你了?”
赵暄和没有立刻回答。昨晚男人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始终在她心里翻转,她也不快活,可身边又找不到能倾诉的人。
想了又想,她决定说出来,看徐时能不能给自己排解排解。
“沈长风昨晚被病人家属打了,回来的时候一身血腥味,我猜是刚下手术台连衣服都忘记换了。”
“被打了?我的天,人没事吧?”徐时瞪大眼睛,差点从位置上蹦起来,“那后来呢,家属道歉了没?”
“人没事,不过家属道歉不太现实。”赵暄和嗤笑一声,“病人去世了,沈长风又是主刀医生,谁会给一个没救回人的医生主持公道?”
“如果是随意哪个路人被打,估计明天不到各大媒体就能报道一通,可换了医生,被打就是应该?救回来就是天使,救不回就成了千古罪人?”徐时无奈地摇头,“太荒唐了。”
“那身白大褂可不好穿。”
“是啊。”徐时又说,“那你呢?你这么不甘,是替沈长风不值,还是心疼?”
感情总是旁人看得清楚些。即使赵暄和本人再怎么否认,怎么自我辩解,时至今日她还是会随着沈长风的一举一动乱了节奏。
无论时隔多久,她不得不承认,沈长风对自己的影响太大,甚至已经到了他们俩只要一见面,她就会对他失去抵抗力的地步。
“我不想他出事。”赵暄和轻声说,“无论如何,他都应该过得很好。”
徐时:“看吧,你其实还是喜欢他的。”
赵暄和第一次没辩解。
徐时笑了笑也不再逼她,能让她主动承认这点,已经是不可多得的进步了。
下午一点多,龙吟社编辑部几个主编全坐在电脑前等《你眼里万丈光芒》连载第一期出来,万分期待之际又有些坐立不安。
实体书大卖是事实,影视那边也在跟上,漫画要是数据不错自然是锦上添花,可如果画风不好,读者不买账呢……
赵暄和说不紧张是假的。她其实也特别好奇,她跟沈长风的故事将以怎么样的面貌呈现。
结果等到两点钟漫画更新的时候,她还是惊得从位置上一跃而起,椅子“哐当”一声摔在地上。
门外几个办公室里传来兴高采烈呼喊庆祝的声音,徐时捧着平板电脑从隔壁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进来就问:“怎么回事?”
她指的是漫画。
“我不知道哇,我也才看到!”赵暄和震惊又茫然,弯腰扶起椅子,两人坐下一起对着电脑屏幕大眼瞪小眼。
外面熙攘沸腾,里头的人却绷紧了神经严阵以待,对比强烈。
赵暄和真的惊呆了。
漫画连载一下子出了十话,点击率直线飙升,好事确实是好事,可问题是,能不能别那么写实啊!
里头男女主人公的模样竟然跟她和沈长风神似。
“怎么会这样……这是社里要求的?”她转头问徐时。
“怎么可能!先不说总编不知道沈长风的存在,即使知道想搞个噱头,她也没见过沈长风真人哪!整个龙吟社只有我知道你这桩陈年往事!可我保证谁也没说!”
“怎么可能……”赵暄和喃喃,“赶快查这个画手!”她握着鼠标迅速往下翻,很快找到,“时年。”
“时年……”徐时记起来了,“这是漫画社那边刚签的一位新人画手,据说刚出道没几年就已经有好几部大作了,画风温情又细腻,口碑一直很好。”
那就更不可能认识了,除非打破次元壁。
赵暄和完全没了主意:“不行,绝对不行,就算名字改过,但当年那一批学生稍微留意下也能认出原型,特别是熟悉我跟沈长风的人!”
事发突然,她已经设想了最坏的结果,那就是沈长风知道了一切,知道多年来她对他的遐想,还有那场骤雨初歇,连晴也没来得及放就完结的青春。
他会怎么想?赵暄和不敢确定。可笔下写了无数故事的经验告诉她,男女之间的关系既简单又脆弱,一旦捅破,不成功的话,最后连朋友也做不成。
她不想失去沈长风。
“你先别急,别急。”徐时连忙安抚六神无主的赵暄和,冷静道,“我先打个电话给漫画社那边。你联系一下以前关系比较好的老同学,问问看到底明不明显,你要知道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真的不会有多少人记得具体细节的。总之,别慌!”
徐时说完就跑走了。
赵暄和扶着椅背坐下,心里翻江倒海,同事过来给她庆祝也是心不在焉地笑着敷衍过去。
不知道人群里哪个眼尖的突然喊了句:“哎!我突然发现这漫画里的女主人公跟暄和长得好像啊!不过也只是眉眼像,暄和现在是长发,神韵却完全不同,你们见过暄和什么时候咧出一口白牙对人傻笑过呀,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