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夜离逆着光走进来的时候,便正好瞧见了凤墨影一本正经地端坐在书案后,专心致志地提笔练字。
他瞧着那个容颜愈发清丽的女子,这一刻娴雅淡静的身影,恍惚间便想起了当年大家一起在宫中读书时候的情景。一晃眼竟十三年过去了,白驹过隙,许多的人与事早已物是人非,当年宓漪身为先太子的伴读之一,如今已是香消玉殒。
他放缓了脚步,示意紫珞绛璎皆不要声张,自己也静静地站立在堂中等候着,连带目光也不落在案几上打扰了她。
凤墨影练了一个时辰,已渐渐融通那些撇捺横钩中的笔势与运墨的浓淡,正是愈写愈有意趣的时候,一发不可收拾,又抄了长长的一段佛经才肯罢手。揉了揉肩膀,端起案边的香茶润了润喉,目光方有些诧异地落在了殿中直立着的青夜离身上。
紫珞忙回禀道:“陛下,青公子已经在殿中候了一炷香的时间了。”
青夜离朝她露出温润的一笑,行礼道:“参加陛下。”
凤墨影摆摆手,用稍为亲昵的声音言道:“既然来了怎么就不见动静,赐座,赐茶。”
青夜离微笑道:“谢过陛下。”便缓步移到书案的左侧梨木雕花的交背椅上坐下,抬首望向凤墨影,目光落在了案面的纸张上,语气温和低醇地道,“听闻陛下近日来皆在练字,不料竟是以左手书写,且胜过了许多人的右手。”
客观的说,纸上的字尚没有到达大家的境界,与她本来的字体也有所距离,但是以左手新练新习新字体,几日之内能笔歌墨舞成如今这等模样,也实属天赋极高、进步神速的了。
凤墨影脸色微微泛红,却八风不动地笑道:“得夜离一句赞,更胜翰林百句评。”
青夜离温温一笑,合手揖礼道:“不敢。”
凤墨影随手拿起案头青夜离和雪灵染所抄写的那两份佛经,目光流连其上,诚心的赞叹道:“夜离的字融汇众家之所长,又能推陈出新,不受陈规,含蓄遒美,实有大家之风。而灵染的字,意在笔先,落纸云烟,有承前启后之势,假以时日,也可自成一派。”
青夜离目光一跳,定然看了她一刹那,才淡淡地说道:“陛下近日来对于书画一道,似乎多有感悟。”
凤墨影心中敏锐警醒,闲闲地一笑掩饰了过去,避重就轻地低喃道:“闲极无聊,打发一下时间罢了。”
青夜离脸上笑意清透,关切道:“尚不知陛下的右手恢复得如何了?”
凤墨影摇了摇头,轻叹一声:“仍然无力运笔写字。想寡人自幼弓马娴熟,如今竟落得如斯的境地……”
青夜离眉眼柔和,宽慰着她说:“太医院众大人医术精湛,且来日方长,终究会好起来的。陛下无需太过担忧。”
凤墨影笑而不接话,却另起话由:“今日唤你来是有一事相商。”
在青夜离神色转为专注中,她淡淡地道来:“近日大臣们有多人奏报,皆言江北已有多地粮荒,此时饥民成灾,流寇成匪,祸不单行。然则这两年来,又赋税极重,民怨载道,而因西北征战和修建都城、行宫耗费巨大,所查国库也已然空虚。夜离,你心中可有何良策以援江北之灾?”
殿中金兽香炉口中青烟袅袅,淡淡的沉水烟香盈盈满殿,且又似有若无,让人心脾清明。
青夜离闻言,心中微微讶异。这些日子以来女帝皆不曾理政,就是在朝阳台遇刺之前,纵然上朝闻奏,下朝回来也只将奏章交由他来处理,兴致来时,便也翻看一二。
但大多时间,都是视而不见,只管在宫城之内歌舞行乐,声色犬马。
如今他也只是依照惯例将回批阅好的奏折搬过来,走一个过场,不料她却是认真地审阅了起来。今日召他来,更是一本正经地询问起了国家大事。
凤墨影自然瞧见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异样,她也只岿然不动。她要继续活下去,就不能再当一个天怒人怨的昏君,再让人一而再,再而三发狠地要取了她的性命。
既然有可能是因为女帝的暴政而导致的暗杀事件,那么她便要渐渐地扭转这种情势;慢慢地一步步改变了一下自己的形象。
以后是去,是留尚且不谈,眼前最着急的是要先保命。
青夜离敛了敛神色,歉然笑道:“夜离愚钝,未曾有良策以解江北之急。右丞大人他们已经在集思广益,相信不日便会奏报于陛下。”
凤墨影心知他的处境,在后宫代理朝政,前朝的官员已经多有微词,甚至更有人借此一再攻击其父右丞青寞。若他还显示出了过人的治国才能来,不说朝臣们怕他青家一家独大,反了天,就是女帝本身也会时时警惕,一不小心就被他取代了去,甚至性命难保。
帝王的猜疑,就是一把悬在头顶上的刀,随时皆可要人命。
更何况,如今女帝才刚刚被人暗杀过,这一时刻正是敏感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