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德村位于布雷格雷格河北岸,距萨累约十六英里。它看上去和别的村庄没什么两样,,绿茵的草地中间,聚集着一座小教堂,一幢税收仓库,几间圆锥顶烘房和喧闹的酒店。狭窄的鹅卵石路面接待两侧,立着木架灰泥的农舍和店铺,一直延伸到集市。
然而,这里却是萨累为数不多的纯清教徒定居点。来自欧洲各国的一千多受长老会加尔文主义影响,相信《圣经》才是一切教义的最高权威,任何人或教会都不能超越圣经本身来成为权威的清教徒,在这里过着近乎封闭的生活。
过了村庄,经那座石桥跨过呆滞的布雷格雷格河支流,再越过村外大片农田,便是莱登弥撒团驻萨累代表爱德华-温斯洛的宅院。
时值十月,难得一见的暴雨骤然而至。裹夹着雨滴的狂风,阵阵吹向村舍小道上忙碌的行人,驱赶他们从速完成手中的活儿。高低不平的鹅卵石路面行走甚难,不少人已失足滑倒。那些莽撞留的人已被淋湿,急忙在狂风暴雨的街上寻找地方暂避。
有家酒店已躲进了十几个与雨搏击的人,随着一阵雨点洒入门槛内积起的小水坑,店铺便响起不规则的门铃声。
店老板本杰明窥看暗处,认出一个卸下斗篷的绅士,“治安官先生,您怎么到这儿来了?冒雨骑这么久路,一定很辛苦吧?”他真正关心地问,暂时撇开那些不管其他顾客,净对酒水和食物挑三拣四的胖女人。
“不辛苦,谢谢你本杰明老板。”
治安官四处扫了一眼,随即转过身去,朝后面的人说:“先生,我们就在这儿歇一会儿吧,等雨停了再去温斯洛先生的府邸。”
“没问题,反正今天也回不去了。”
这时候,一个顾客突然惊呼道:“鞑靼人!我的上帝,这里居然有鞑靼人!”
酒店里顿时骚动了起来,一个个不约而同地向门边的那个黄种人望去。治安官脸色铁青,手握剑柄警告道:“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这不关你们的事。”他的话音刚落,又有四个全副武装的黑人宪兵冲了进来,生怕局势失去控制。
店老板本杰明彻底傻眼了,见那个三十多岁的黄种人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连忙躬身行礼,并指着身边的桌子,小心翼翼地问说:“阁下,您要点什么?波尔图红葡萄酒还是朗姆酒?”
董南微微的点了下头,若无其事地说道:“东印度公司杰克-董,见到你很高兴。”
“参谋长先生!您是参谋长先生?”
过着半封闭的生活,不等于他们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尤其是巴里集团的几个核心成员,他们想不知道都不行。
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和教皇敕封的贵族、乌尔比诺女大公的丈夫、大西洋公约组织高级代表、东印度公司总经理……身份如此显赫的大人物出现在这里,让所有人大吃了一惊,再也不敢大声喧哗了。
看着他们那一副副紧张兮兮的样子,不想扰民的董南干咳了两声,指着酒架笑道:“大家敞开肚子喝,今天我请客。”
治下的村民如此怠慢,让治安官很是不满,立马提醒道:“还不感谢公爵大人的好意?”
“天啦,难以置信,您居然能光顾我的小店。”
本杰明蓦地反应了过来,一边让开身体请众人入座,一边诚惶诚恐地说:“我请客,今天的酒水全部由我请客,见到您真荣幸,尊敬的公爵大人。”
再过两个月就要启程了,这一去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不想物是人非的董南,经过再三权衡,最终决定到各定居点巡视一遍。这一路上轻车从简,只带了四个贴身侍卫。好在萨累的治安还算不错,半个多月来倒也没遇到什么麻烦。
有人请客无疑是件好事,酒店里的气氛再次缓和了下来。见公爵大人毫无架子地问起了今年的收成,一个胆大的农民突然问道:“大人,恕我冒昧,既然东印度公司的贸易获得了巨大成功,那为什么今年的香料还是那么贵呢?”
“是啊!”一个胖女人插了进来,深以为然地说道:“不但没有降价,甚至比去年还要贵!我们都快买不起了。”
眼看就要过冬了,再加上气候较欧洲要暖和得多,食物保存需要几倍于老家的香料。这是生活必须品,只要是过日子的人都会关注。
相对于庞大的需求来说,东印度公司运回的两船香料,无异于杯水车薪。因为除了萨累之外,还得考虑到欧洲的托斯卡纳、乌尔比诺和曼托瓦。
董南微微的点下头,一边示意他们坐下,一边循循善诱地说:“正如大家所说的那样,尽管东印度公司在香料贸易上取得了一些进展,但价格并未因此而降低,甚至比去年还要高出两成。或许大家会认为东印度公司在香料贸易上牟取了利,而事实上却不然,抛去各项成本,几乎是以采购价销售的。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那是因为香料产地还在尼德兰人的控制下,他们从源头上垄断了价格,对此我们无能为力。”
“可去年为什么会便宜呢?”胖女人将信将疑,面对着董南又有些底气不足,说完之后连忙回头寻求其他人的支持。
董南并没有信口雌黄,只是那两船香料是伯爵从东方抢来的,而不是从尼德兰人那里采购的罢了。看着众人那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便耐心地解释道:“去年的确比今年要便宜,但这也是有原因的。毕竟我们再也不是海盗了,不能像以前一样通过不劳而获的手段,得到我们想要的东西。”
本杰明老板反应了过来,忍不住地问道:“大人,您是说以前的都是赃物?”
“确切地说应该叫战利品。”董南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值得一提的是,就欧洲香料的总体价格而言,萨累还处于较低水平。如果不是东印度公司,或许香料价格比现在还要贵。”
既然这样,那还不如像以前一样去抢呢!
当然,这些话只能想想而已,当着公爵大人的面是绝不敢说出来的。本杰明暗叹了一口气,摇头苦笑道:“看来我们又得勒紧裤带过日子了,至少说买不了去年那么多。”
“紧缺只是暂时的,相信随着东印度公司不断发展,香料价格在不久的将来会有所回落。”董南端起杯子小酌了一口,意味深长地说:“同时也希望大家能付出更多努力,获得更好的收成,只有这样,才能过上更体面的生活。”
“肥沃的土地都开垦完了,制铁厂、船厂和制帆厂又不要人,甚至连应征加入海岸警备队的机会都没有,再努力又什么用?”
坐在角落里的一个农民显得有些沮丧,连说话的语气都那么无奈。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萨累的发展陷入了瓶颈。为了维持现在的和平,总督府和议会相继颁布命令,严禁各定居点再像之前那样向柏柏尔人控制的地区扩张。而随着移民越来越多,现有的土地已养不活那么多人了。
相比之下,香料紧缺还是次要的,粮食不足才是眼前亟需解决的问题。因为突如其来的瘟疫,导致乌尔比诺的粮食只够支援托斯卡纳,十六万萨累移民只能靠自己。
跟尼德兰联省共和国不同,巴里集团在农业上的投入近似于零。没有灌溉系统,种地完全靠天吃饭。再加上人口爆涨,沿途各村连自给自足都成问题,指望他们支援城里无异于痴人说梦。
“女士们、先生们,你们所面临的困境,包括巴里主席、奥赛罗总督在内的公约组织高级代表并不是一无所知,而且正在寻求解决之道。”
董南站起身来,抑扬顿挫地说道:“早在两个月前,总督大人就委托大西洋学会的教授学者们,为萨累设计一套像尼德兰一样的灌溉系统。除此之外,还向议会申请了一笔经费,专门用于去新大陆开挖鸟粪,以运回来改良现有的土壤。这不但需要时间,而且还需要各位的配合。毕竟议会的经费来源还是税收,如果各位能积极参与进来,那就无需再增加更多的税负。”
不等众人开口,治安官便毫不犹豫地说道:“大人,您放心,在这个问题上我们海德村绝不拉于人后。不仅会积极配合大西洋学会开挖灌溉系统,而且会派人跟船去新大陆运鸟粪。”
兴修水利,改良土壤,而且还不用加税,这样的好事众人当然求之不得。但坐在角落里的那个男人,还是摇头说道:“公爵大人,您也说过这需要时间。去年雨水不足,今年的收成大不如往年,如果再不开放边界,我想我们恐怕坚持不了那么久。”
和平环境来之不易,开放边界让他们像以前一样打柏柏尔人主意是绝不可能的,可他的话又不是没有道理。毕竟活着才是第一位的,像这样的情况极具普遍性,真要是走到那一步,非得天下大乱不可。
移民是把双刃剑,没有足够的人口萨累发展不起来,人多了又得考虑到生存问题,现在就陷入了这个进退两难的境地。
事实上就萨累现有的军事实力,一鼓作气势地拿下整个摩洛哥都不是问题。但这么一来,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到时候要面对的将不仅仅是一盘散沙的柏柏尔人,而是整个西非的穆s林了。
毫无疑问,这样的后果是董南绝不愿意看到的。就在他琢磨着回去后是不是跟巴里等人碰个头,研究下人口分流的可能性之时,一个从英格兰过来的清教徒突然说道:“大人,如果您能借我两条船,那我就能解决全村人的生计,甚至还能给您几倍于贸易的回报。”
“当海盗吗?别开玩笑了,这不是个好主意。”
“您误会了,作为一个虔诚的基督徒,我是绝不会去当海盗的。”
董南顿时来了兴趣,一边示意他过来,一边好奇地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干?”
“大人,我叫艾伦,”那个男人几乎没有脸红,喝了非常多的免费葡萄酒之后,他的胆怯消退了,“我的父亲和两个叔父都是捕鲸人。您可以说,我是用鲸油喂大的,而且我和他们一起出过几次海,以后才来的萨累。”
“捕鲸?”
“是的,可那都是我们所谓的格陵兰渔业,是在斯匹茨伯根外面的海域上,或者在戴维斯海峡里,捕捉格陵兰脊美鲸、露脊鲸,有时也捕捉些白鲸,外加些海象和独角鲸。我跟父亲出海捕鱼的时,学到了很多很多东西。请您相信,我绝对是一个成色的捕鲸手。”
捕鲸的确是个有前途的产业,问题是萨累没这样的人才。董南意识到这是个机会,便呵呵笑道:“那你最好能给我讲讲你航行的事情,顺便谈谈导航术和捕鲸术。如果说话感觉渴,可以再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