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玄矶以绵绵眼神做抵御:
“这陈年梨雨长埋于地下,启出怎么也要半个时辰。已近正午用膳之时,莫若我传来水酒,你我二人边吃边等,如何?”
“啊?半时辰!挖地道也挖出几里了!”
顾云汐乱嚷嚷,不禁显出些急躁来。
晴儿还在前殿等她,她哪有心思留在这里,陪个疯道士吃饭?
玉玄矶像是看出顾云汐的犹疑,随口说:
“放心,我会吩咐弟子予你那小厮送些午膳,不会慢待于他。”
事已至此,骑虎难下!为了梨雨,为了蛟珠梨,她忍
很快,几名青衫道童进屋,摆上一整桌饭菜,又将一坛黄酒陈于玉玄矶手边,俱都退了出去。
顾云汐由玉玄矶引到餐桌边坐好,垂眼去看。
白果烩鸡块、韭菜炒鲜蘑、腊肉煸豆角、洞天泡菜。旁边上是桶白饭、紫米馒头与薯栗窝窝头。
绿油油、黄澄澄、粉嫩嫩、红彤彤搭配一处,荤素得当。
行走一上午,顾云汐着实累得紧。
才吃开胃点心,眼下又见丰盛美食,不禁胃口大开。索性不再烦躁、不再拘紧,客套两句便自顾自盛了竖尖一碗白饭,一口菜一口饭大快朵颐起来。
玉玄矶吃菜不多,只倒一盅黄酒,偶尔独酌两口。
“你可知‘梨雨’,究竟为何物吗?”
待顾云汐吃了一刻,估摸肚里有了些存货,玉玄矶这才向她问起。
顾云汐倏然一愣,咽了饭,眨眼道:
“梨花绽放时节,即清明前后之春雨,便是梨雨啊!”
玉玄矶把玩着酒盅,默笑着摇头,不作解释。
顾云汐感觉莫名其妙,放了碗筷,追问:
“那你说,何为梨雨?”
房门再度扣响,玉玄矶听见,答:“进!”
两名道童推门而入,一个手中托一毡布,布上是一不大的瓦罐,另一名手举两只白盏。
将瓦罐与白盏置于桌上,一道童小心翼翼打开瓦罐盖头,将罐里之物向两只白盏中各倒一些,与同伴轻声走出房去。
顾云汐仔细看,见那两盏之中只是平淡无奇的白水,微微冒着热气。
玉玄矶扬起唇角,淡淡向白盏轻扫一眼道:
“这便是梨雨,去年清明前后收于瓦罐之中,存放地下。梨花性寒,我特命童子温过,你尝尝看,味道如何?”
顾云汐掏出手帕净了口,向白盏中又作审视,端到鼻下细闻。
确实有股淡淡的清香。
略略抿一下。白水入口微咸。细品,咸中略有一丝苦涩。
顾云汐面色霎时惊变,捧盏的两手颤抖不停。双目注视神情澹然的玉玄矶,眸光灼灼,说不尽道不完的感激与激动。
玉玄矶微微抿动唇线却无半分笑意,扬面将盏中梨雨一饮而尽,继而对上顾云汐的目光,坦言道:
“世人对梨雨之说,原存有谬传。水本是无色无味之体,任四季交替,如何能令雨水自带味觉?”
顾云汐诧异
,看看手上半盏梨雨,复将怀疑之目光投向玉玄矶,强辩:
“可我,方才真有尝出咸涩,那便是传说中梨雨的味道啊!”
“水确是去年梨花时节之雨水,只是在上桌前,我让童子将陈年晾干的梨花百钱投入雨水中同烹一刻时辰,细筛过滤后又凉一刻时辰,才有了如今这盏梨雨。
梨花色白,味咸涩。若拾得梨花时节之雨露却无梨花者,也烹制不出名副其实的梨雨来。”
语顿,望见顾云汐一脸的呆萌样貌,玉玄矶忍不住勾唇,轻笑间语气微寒,带有一分不加掩饰的怨责口吻:
“你遍寻梨雨,只做苦功,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就算幸得如假包换的梨雨,以它做出的东西,也只是皮毛罢了!”
如梦方醒
顾云汐心房剧震,晶莹如花瓣的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立马寻个地缝钻进去,再不出来丢人现眼了。
向对方抱拳施礼,她羞愧难当:
“在下才疏学浅,居然在仙长面前班门弄斧,实属惭愧至极。”
玉玄矶紧锁顾云汐的窘态,漠然一笑:
“那你现在总该告诉我,千里迢迢来寻梨雨,究竟想拿它做出什么?”
“督主近日有些咳疾,我听说雪耳梨羹有润肺功效,特寻得梨雨,回去炖上两三雪梨,一朵雪耳,为他止咳食疗。”
玉玄矶眯了眯眸,目光如炬,锐利似刀刃:
“雪梨乃秋实产物,如今才刚三月末,何处可得雪梨?”
“……”
谎言被拆穿,顾云汐身形一凛,再无话说。
对面,玉玄矶笑容阴沉:
“你不肯说实话,这梨雨,我不会赠予你!”
“我说、我说!”
顾云汐无奈,清眸流转,又信口编谎道:
“近日督主给我一美食秘方,是做一种叫什么‘蛟珠梨’的凝酪,说是想吃了。我见手头正缺一味主料‘梨雨’,便到处寻找……”
“蛟珠梨?!”
不等顾云汐说完,玉玄矶一张白俊的脸上容颜大异,像是骤然蕴起满腔怒火,幽沉的两眸再次降温,迸射出犀利、狭隘的冷光。
“他当真……将那方子传予你了?”
双目逼视顾云汐一脸懵懂且紧张无状的表情,他幽幽问道。
听他的话意,难不成也知那本《珍撰琳琅录》的由来?
顾云汐犹豫一下,再管不了许多,点头回答:
“是啊!我是他徒弟,负责照料他的饮食起居。他要吃什么,自然都与我讲。”
玉玄矶“呵呵”冷笑两声,愤然挥袖:
“如此,这罐梨雨贫道收回,公子吃了饭便请回吧!”
“仙长,你如何说话不算”
顾云汐忍无可忍,扬声叫嚷起来。
玉玄矶不再理她,低头独自饮酒作乐,大有冷淡逐客之意。
想不到自己一番谎话反是弄巧成拙之局面。这道士,果然是性情古怪易变啊!
顾云汐暗忖,为了梨雨,她撇了晴儿,在这里陪他又是吃又是聊的,眼看梨雨就快到手,凭他一句话,说不送就不送了?
简直岂有此理
顾云汐闷声不响,默视玉玄矶一口黄酒一口梨雨饮得痛快。
那罐梨雨统共不到百钱,若被他左一盏右一盏的喝下去,很快就会喝光啦!
顾云汐用力咬牙,很快计上心头。
起身走到玉玄矶身边,她谄谄的笑,作讨好状:
“仙长,我年岁小不会说话,冒犯之处还请您多多见谅。来,我自罚一杯,权当给您赔罪了!”
说罢,她抄起黄酒坛,在饮尽梨雨的白盏中倒了些黄酒,举盏示意后仰起脖子将黄酒几口吞进肚。
这酒有股怪味,总之不是顾云汐喜欢的品种。酒入肚肠不多时,她就觉五内灼热,一口气蹿上来,忍不住打个酒嗝。
有些不好意思,她向玉玄矶咧嘴笑笑,又往他的酒盅里倒满酒,奉承道:
“仙长,您别和小的一般见识。这杯酒是小的敬您,喝了消消气吧。”
玉玄矶冷嗤一声,举起酒杯饮尽,继而撩眼看向她,皮笑肉不笑:
“你倒乖觉!怎么?很会喝酒?”
“是啊、是啊!”
顾云汐频作点头,摆出喜悦神色:
“仙长,您一人独酌多无趣?不如叫小的陪您同饮,如何?”
“甚妙!”
玉玄矶一侧眉梢微挑,眼底滑过不被察觉的厉色。
于是乎,两人挨近坐着,推杯换盏之际,海阔天空神侃一番。
其间,顾云汐又被灌了好几盏黄酒。
视野渐入模糊,意识越发不清。
坏了
顾云汐暗道不好。
她原想着将玉玄灌醉,伺机盗走梨雨。怎奈这疯道士的肚子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
再喝下去,怕是他不醉,自己先要人事不省了!
左思右想,顾云汐又与玉玄矶说了两句,偷偷在口中含满酒,身子一歪,倒在桌上不动了。
“云公子?”
玉玄矶歪头看看,叫了两声,便挨近过来,趴在她耳边轻声道:
“你醉了,贫道扶你回房歇息一刻,清醒过来再行离开吧。”
“唔……”
顾云汐一口酒含于口腔,无法说话,只含糊的哼了哼。
玉玄矶冷漠的弯唇,起身扯住顾云汐一只手腕,另一手搭在她的细腰上,将她整个人从坐椅上拽起。
就是此时
顾云汐掐准时机,头刚一靠上玉玄矶的胸膛,便一口酒倾吐到他身上。
“啊”
一记音色变形的惊叫过后,顾云汐被重力推倒在地。
她装作酒醉未醒,趔趔趄趄想要爬起、却无法如愿爬起的样子。促狭的水眸闪烁出稍微流光,此刻正偷偷嘲笑玉玄矶的狼狈。
玉玄矶容色惊变,无暇的雪白脸庞乍青乍红,俊俏的五官桀桀抽搐,变得扭曲而恐怖。两拳紧握与宽袖里,双目始终无法正视身上的污秽。
“来人!快来人”
玉玄矶歇斯底里喊叫起来,随即就有两名道童推门进入。
“快!快!准备香汤,贫道要沐浴更衣”
玉玄矶两拳疯狂舞动,似是抽风般的,在童子的簇拥下像阵旋风掠出了屋。
顾云汐从地上起身,掸掸尘土,视线朝向门外,狡猾的笑出声……
玉玄矶在道童的协助下卸去沾污的外袍,忿忿然在椅上正坐,等待沐浴的香汤准备妥帖。
看到贴身童子虚月从外面进来,紧绷起俊美面容,硬声问道:
“人走了吗?”
“回仙长,我去时人已不在禅房里了。东西……也被她带去了。”
童子垂低眉目,五体恭顺的回答。
玉玄矶听后,气愤的冷哼,麻木的神色微有一丝荡漾,像是沉浸于回味之乐:
“为取梨雨,还以为她要色诱贫道,没想到结果却是如此……”
“仙长也是,既想送她梨雨,何故又要戏耍于她?”
玉玄矶没理会童子,垂头自顾自轻念:
“前路漫漫,索然无味。有这么个小东西傍身,真真儿添了许多乐趣。只是那青涩稚嫩的小鬼,真能悟出梨雨与蛟珠梨之真谛吗?”
蛟珠梨,离人之泪
陡然,右拳抬到眼前,五指展开。掌心上,那丝红绳色泽艳丽,咄咄如火。双目紧盯红绳不放,晦暗无底的瞳眸随即被那抹红光点亮。
玉玄矶轻扬唇角,森森邪笑:
“冷督主的心头好?哼哼,华南赫!真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