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元殿内。
杨侑生母韦妃于天子宝座旁设一坐位,身后两名掌扇宫女侍立,城中所余文武皆在殿下。虽然这段时日阴世师大开杀戒,许多大臣满门被祸,不过终归还是剩下百十人。
今晚外有大军攻城内有徐乐纵火,这些文武贵胄哪个还能安卧高枕?或闭门死守,或派人联络求问究竟,随着火势越演越烈,众人的心也越来越慌。宫中召集群臣的钟鼓声一响,便飞奔入宫等待朝廷决断。至于韦妃是否有资格在含元殿召见群臣,其做出的裁断是否有效,根本没人在乎。
经过阴世师之前那通杀戮,能活到现在的大臣,没有一个等闲之辈。要么是自身才具出众,要么就是手眼通天,在各处都有耳目通风报信。在进宫之前,他们已经知晓朝中风云突变,这几日肆无忌惮随便杀人的阴世师满门被擒,乃至入城的那支逆贼尖兵也和戍卫鹰扬达成共识彼此秋毫无犯,尖兵头目还被请进了宫里议事。
大家都不傻,事情到了这一步,自然猜得出朝廷是什么态度,召见自己的目的为何也不言自明。眼见连大隋江山都要改姓易主,区区俗礼还有什么可在意之处?大家现在只在意大火几时可以熄灭,自己的性命身家城中产业能否保全,其他的根本不往心里去。乃至韦妃说出代王准备归顺李渊,请晋阳兵马进城的决定之后,群臣依旧无动于衷。大殿内鸦雀无声针落可闻,没一个人开口。
韦妃在宫中的地位素来尴尬,大业天子疑心甚重,对自家人的防范较外臣更甚。况且刚刚结束五胡之乱不久,汉朝留子去母遗风犹在。韦妃虽然为杨家诞下子嗣,可是不代表就此地位尊崇,反倒是越发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招来杀身大祸。在杨侑被封代王坐镇长安之后,她的处境依旧没什么变化。
如果说杨侑是个傀儡,由卫玄在后牵丝舞戏,在今晚以前,她连当傀儡的资格都没有。不管卫玄还是阴世师,都不会畏惧一个深宫妇人,在他们眼中她无非是宫中一个会走动的陈设而已,死活都不重要。
只不过因为今晚事关重大,杨侑因恐惧与迷惘无从决断,才会把自己这个母妃推出来。于卫玄而言,也想着把自己当成挡箭牌。日后史家大笔记载此事时,也可说一句妇人误国,把卫玄、杨侑等人的罪责减弱几分。
当真是妇人误国?韦妃心中只觉得万分委屈。在今晚之前,自己未曾参与过任何朝政大事,就算想要误国也有心无力。若不是今晚情形恶劣,单是自己在含元殿出现,就能惹起百官鼓噪,说不定有人会喊出为国除奸的言语把自己拖下来打死。
可是谁会在意这些呢?天下人只需要知道是韦妃下诏迎逆贼入城就够了。将来不管有多少罪名,都只管往自己这个女人身上安放,没人会为自己辩驳半句。谁又知道此时此刻,文武百官衮衮诸公听到归顺之议都是这副模样,不用他们上阵厮杀,就连一个攘臂言战的都没有?
哪怕自己才具不足也没什么见识,好歹也懂得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城里的晋阳兵不过十几个人,宫里的更是只有三个。城中这许多兵将文武若是齐心合力,怎么也能把这伙人斩尽杀绝。
可眼下这帮人慢说亲自上阵,就连动手的言语都没有。哪怕是被倚为臂膀的卫玄,也把一切罪责推到阴世师头上,不提这些晋阳兵将过恶。本该被乱刀斩成肉酱的贼兵大模大样待在配殿,还享用着好酒好肉。文武臣工全看着自己一个女流拿主意,一句话也不肯说。
这便是大隋的百官!这便是自己的命!这些年小心翼翼护持着爱子长大,本以为可以靠着儿子享几日富贵,没想到却得来这么个结果!
韦妃只觉得有人用钝刀在自己心头来回戳刺,这些年所受的委屈一发涌上,眼泪就在眼眶里来回打转。若不是她拼尽全力控制,怕是早已哭得一塌糊涂!老天何以如此无目,非要欺负自己孤儿寡母!
眼看群臣拿定主意跟自己耗,韦妃也知道从他们嘴里得不到什么答案。说不定其中大多数人已经想着怎么设法讨好新主,对于自己再无敬畏。大势如此人力难挽,只有认命两字。她深吸一口气,哽咽着说道:“若是诸公皆无异议,那便按卫公的意思……请唐国公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