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疆出手了。
极快。
极。
极为厉怖。
作为“神枪会”麾下六大分堂中负责调训高手。杀手的“一言堂”主事人他用的也正是枪。
他的枪极为平凡。
但也甚为罕见。
他是随手拾来。
但又无人能枪独步天下。
他手上无枪。
他一伸手己抄过来了一支枪。
那是庄丁手上的长长火把:他抄在手上成了“火枪”。
枪的攻势本就十分凌厉。
而他手上的枪竟似是活的着火的火龙一般的舞着。
使黑夜炸出了一朵又一朵的火花在星空下划过一道又一道的火光使得仍吊尸树上的女体掠过一阵又一阵的惊艳令赤手空拳横眉冷对的京城名捕铁游夏遇上一次又一次的惊险。
枪法本来就十分难以应付。
何况是“挫骨扬灰”孙疆使来的枪——而且还是在他手上的火枪那就像一头头上着了火的龙就算刺不着只要给他荡灼烧着了也一样皮焦额裂。
他光是舞出来的火花已令人目为之眩。
——目眩事小目盲事大。
孙疆大喝一声已几乎震聋了全场的人而令他施火焰更令敌之目为之睽。
耳聋目馈岂能相抗?
铁手纵有一双铁手也无法抵挡。
因火势烈风助火势火长风威只要给扫/掠/辣着一下就得要遭殃。
铁手空有一身内力武功也只得尽力闪躲、退、避。
孙疆追击。
以火追命。
以枪索命。
铁手沉着应战镇定回避退得七八步突然一抄手一让步手上已多了一样东西:
剑!
——他手上怎么会有剑?
剑自别人身上来。
袭邪!
袭邪这时站得相当靠近铁手同时他也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因为他不但以外姓弟子却在“一言堂”里身居高位而且他腰间一直佩着剑手上并没有枪:长的短的水的火的一概阙如。
此际铁手便一伸手抄出了他的剑。
一把黑色的剑。
这是好剑。
好得很邪。
——人邪剑也邪。
邪剑!
铁手便用这把“邪剑”与孙疆的“火枪”兵刃相交。
交手三招。
三次交击。
每一招都剑枪互击。
硬碰。
碰一记枪头的火焰都炸飞了一些枪柄也削短了一些火焰又激飞去了一小截三招之后孙疆手上的”枪”只剩下四尺八寸三。
铁手身上却起了几处火头。
小火。
燃着。
铁手却没去理会那些小小但炽炽的火焰——他已无暇分心。
不得分神。
——大敌当前!
“山君”孙疆毕竟是“一言堂”里第一把交椅的第一号领神、第一流人物!
山君手上的枪火势已小手中的“火枪”只剩下五寸余的一截还沾着小小的蓝火。
有几处火头伸张吞吐着小小的绿焰兀自燃烧在铁手肩、胁、腰、腿的衣服上火头甚小有的只像一只指甲的火晃漾着看来毫无伤害却不肯灭。
铁手不及去扑灭那些小火因为一团“熊熊的烈火”就怒烧在他身前:
“挫骨扬灰灰飞烟灭”的孙疆正在盯春他井随时都会动下一轮攻袭。
场中只剩下火光猎猎之声夹杂着孙疆翁动着两张葵扇般张舍不已的鼻翼出呵呵噪响。
后像那儿开了两扇非常风霜的风箱。
这时场中的人听觉多已恢复。
铁手和孙疆这两大高手也陡停了手。
火光映着月光照在血渐凝固的女体上铁手忽然觉得一阵难堪的难过遂而生起了一种不忍的难堪这么多人在看一个剥光了衣服少女的删体(尽管她己失去了生命)那门是件令人难过的事。
于是他说:”——不如我们先把小红放下来再说……”
孙疆一听兀笑了起来。
震耳欲聋。
这回人部分的人部用双手掩住了耳拿着火把灯宠不能缓过来手来的都苦了脸。
山君笑得甚为张狂。
他一笑起来几乎整张脸都化成了一个中间整着一条牛眼一般的大血洞。
只听他一阵夜枭般的怪笑一笑嘶声问:
“……你到现在还想毁灭罪证——!?”
铁手看着他。
静静的。
然后陡然地生了一件事。
他出手。
要注意的是:这是他今晚在“一言堂”里第一次出手也是他对“神枪会”的人次主动出击。
他出手极快。
“嗖”的一声全场的火光为之一晃大家都没来得及看清楚:
——他是怎样出手的?
——他出的是什么手?
——他如何收手?
大家都只知他出过手如此而已。
因为他的出手太快太了谁也看不见。
他一出手就收手快得就像全没曾出过手一样。
大家除了知道他出过手之外也肯定知道他出的是左手——因为他右手还握着剑。
他只出手没出剑。
他出手迅疾得令人摸不着但要击中对方总也得要移上步。
他的步子可没出手那么快。
他一迈步已欺近山君出手收退可是孙疆仍在他急退之际“呼”地击出了一枪。
这一枪要是戳向铁手胸前铁手想必能招架。
可是这一枪委实诡异己极。
而且很绝。
它在铁手身前出枪啪的一声枪尾却劈在铁手正在疾退的背上!打个正着!
蓬的一声铁手硬挨了一记却飞身上树切断了缚住小红尸的红绿绳并褪去了身上的白袍裹注了她的身子再舒身落下地来但已与山君拉远了距离。孙疆瞪着他做了这件事又望着他再用手拍灭了身上几处小火头却始终没有出手。
两人只都静了下来。
没再动手。
铁手咀角微笑却挂了一丝血渍。
山君手上曾击中铁手一记的枪火焰已全熄。
好一会大家才又听到孙疆浓烈的呼吸。
先说话的却是铁手:“左下复数第五坏了。”
他口中念念有辞把小红的尸身轻放于草丛上然后他把左手里的一物递给山君。
山君沉默伸手接过。
——这次神情居然显得有点温驯。
不过大家都看不清楚;到底生了什么事?那是啥事物!
又隔了好一会这次是山君孙疆先说话了。
他的语音甚为干涩:“你若凭空手断接不下我的火焰枪的”
铁手咳了两声道:“所以我才用剑。”
山君地干笑一声:“你是用剑几乎削断了我一半的枪身——但你可知我的‘枪焰’是一种‘毒火’?”
铁手平实地道:“燃着必毁灼及必灭的‘毒火’早已如雷贯耳比阁下的笑声吼声咆哮声还闻名——所以我这才借用袭兄的剑。”
然后他平和的补充道:“袭邪的剑名为‘辟邪’、百邪辟易万毒不侵——我是不问自取希祈他勿见怪不是之处我再向他请罪。”
然后他双手奉剑泰然递给袭邪。
袭邪冷着脸斜着眼漠然收下了剑插回鞘内只听他森然道“铁兄曾在多年前连云寨之役旱以剑法巧挫戚少商的‘一字剑’今日得见果然非凡。”
奇怪的是他的黑剑一回鞘连鞘带剑却像一条蛇一般的搐动了几下还隐隐约约的出一声呻吟来。
山君左眼盯着袭邪的剑右眼却盯着铁手好像觉得很奇怪:
“你吃了我一枪居然还不倒?”
铁手平静地道:“承让。”
孙疆又嘿地干笑一声不知想说什么孙忠三却忽然说话了:
“不可以。”
他只说了三个字但却一字一句、一字如一击。
但大家都不明白他说什么。
“他是吃了你一记这是大家都看出来的但他却一出手便拔掉你口里下排上边的第五只坏牙。”“山神”孙忠三堂堂正正的说“你不能占了他的便宜。我们‘神枪会’的人可以胜可以败可以生可以死但不可以耍赖。”
孙疆这回“格”地干笑了一声居然将刚才铁手递给他的那只牙齿一手丢入嘴里喀哧喀滋的嚼碎咀烂和着牙血咕噜一声吞到肚里去了。
“刚才是‘一言堂’的堂主与你一战”山神向铁手一抱拳朗声道:“现在是在下‘正法堂’的孙忠三向阁下求教。”
铁手沉默了半晌才道:“我来这儿本来只是查案的。”
孙忠三道“但现刻你也涉了案”
铁手凝肃的道:“我到一言堂来本要伸的是援手伸张的是正义。”
孙忠三道:“可是现在你却像是我们的敌人。”
铁手凝重的说:”我本无意决战神枪会。”
孙忠三道:“不过你已经在跟神枪会决战了。”
铁手沉重的点头沉凝的问“我真的不想跟神枪会作战更不欲与你作战——我能不能甘拜下风不跟你交手?”
孙忠三反问:“你能不能束手就擒?”
铁手沉思片刻反问:“我要是不抵抗可保我能够受到公正的对待?”
这句话大出人意表之外。
听来铁手竟有意投降!
——他明明是占了上风至少这连番决斗下来他都没有败过至少他可以大有机会打出“一言堂”只要能杀出“神枪会”这件事一旦传出去定必声名更威威尽天下!
可是到这时候他居然似有意不打了弃战了认栽了!
但是孙忠三的回答更妙:“不能。”
他的答案斩钉截铁。
铁手沉厚的语音似也有不解:“我不想打下去是不想与你为敌为何却不能保我有公正的审讯?”
孙忠三道:“我知道你的用意。这儿是‘一言堂’不是‘正法堂’你已触了众怒、小红之死群情汹汹这儿不是我能说一不二的——所以你一旦遭擒我纵尽力保你但也不敢确保你的安全。”
他正色道:”所以我不能保你有公正的公平的下场。”
铁手长叹道:“既然如此我只有打下去了。”
孙忠三道:“看来只有如此。”
铁手微喟问道:“正法先生我们就不能不动手吗?”
孙忠三堂堂正正的问:“你有没有听说过‘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句话?”
铁手道:“听过但我总以为这只是不负责任的人之藉口;其实人在江湖大可由己也总比江湖来去闯过的人由己多。只要不高兴的事便不做高兴的事做了便不后悔那还有什么不由己的事呢!”
孙忠三道“你是不是铁手神捕?”
铁手道:“我是。”
孙忠三道:“我是不是孙忠三?”
铁手答:“你是。”
孙忠三道:“那我们只有决斗一途了——这还算由己?”
铁手喟然道:“那么说也只是情非得己;看来只要有天下第一的名头就会有天下尽是死伤了。”
孙忠三道:“世事本如是。”
铁手道:“我却从不争第一。”
孙忠三道“你不争也没有用人还是要斗你。”
铁手间:“为什么?”
孙忠三道:“因为你碍着人的前路。”
铁手道“我只是站在这里。”
孙忠三道:“你站错了地方。”
铁手道:“那我让开好了。”
孙忠三道:“让开也没有用总有人会不同意。”
铁手问:“谁?”
孙忠三疾吐一字:
“我!”
然后他就动手!
动手。
——也动了枪!
因为他的手就是枪!
他的手里没有枪!
但他的手却出了枪风使出了抢劲!
他已人枪合一。
他已不必拿枪在手。
他的一双手已是兵器之王:
枪!
——手枪!
他出手一枪竟比真枪还要刚劲。锐厉大开大阖杀势万端。
而且更意在枪外!
铁手只有出手。
他出的是手但用的却是剑招!
——出手一剑!
他竟把剑法融合于掌中而把剑气运聚于手中。
他的手就是剑!
手之剑。
——剑手!
这一来“手枪”遇上了“剑手”!
就像虎遇上了豹。鹰逢着了鹫、大日如来硬碰上了不动明王!
两人二手相触就像枪碰着剑剑砸着了枪。
星花四溅。
——那绝对不是手。
至少不是普通的手:
而是兵器。
——极其犀利的兵器!
两人一触即攻点到即止。
这两大高手显然都有意去秤一秤对方的斤两但却都无意作玉石之焚是以招出得快也收得!
所不同的是:铁手是一收招就跳开孙忠三则是一收招就变招:
跨出:
出击!
出手快。
且有力。
——这才是真正的快招:没有任何一丝花巧不搞任何花式。
不但快还选取了最直接最准确最短的距离下手!
——那才是真正的有力没有任何一点力量是多余的、浪费的、虚耗的。
不但有力而且还抓准了时机不容对方作任何闪躲招架退避腾挪。
他已打了下去!
击中要害!
这回他的手己不是枪。
手已口复了原来的“手”!
——擒拿手!
他双手一沉拿住了铁手的双腿。
铁手退不及。
——他没想到孙忠三会轻易攻他的下盘。
铁手避不及。
——他的腿法绝没有手法灵便。
铁手挺不住。
——的确他的下盘便是他的弱点。
“山神”一下子便觑准了一招便减出了所以第一招枪只是“投石问路”这第二招才是真正的攻袭。
饶是铁手也给拿住了双腿。
他下盘功夫不如何但内力沉宏孙忠三一时拔不起他。
可是他已受制。
他先势已失。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做了一件事。
他双肘一沉双手疾递霎时爪住了孙忠三的双臂许且扣住了、拿稳了。
这刹间一个在京城刑部出了名的铁手神捕跟一名山东武林出了名的山神刑判一个拿住了对方的双腿、一个扣住了对方的双手僵在那里动弹不得。
山神的额上铁手的脸上都有:
汗。
火的声音。
众人手上的火把出裂帛似的哑笑声。
人的声音。
众人在场中不管是鼻冀翁开不己还是张大口喘息不已甚至是根本屏住了呼吸的夹杂成为一种扭曲的、变异的调子。
大家都盯着场中。
眼神里没有声音:
只有惊、疑、震、怖:
——谁赢?谁输?
决战的结果往往就是这样:
不是你倒下就是我倒下。
决斗的下场也通常如是:
不是你杀了我就是我杀了你。
——可是人能不能不战不斗?
不。
不能。
不管被迫的或自愿的人总要与人、与事、与天地、乃至与自己作战不管是分胜负、定输赢、还是判生死、决存亡。
终于有了声音。
——场中也终于有了动作。
声音来自人群中。
是刘猛禽他尖锐的语音像铁骑进裂银瓶乍破的划裂了黑夜、割开了月色还扇起了风拨亮了灯:
“别打下——人绝对不是铁手杀的!他是无辜的!”
大家更静了下来。
——如果视线是箭、是矢猛禽早已给乱箭穿心、千疮百孔了。
仿佛连火舌也不笑了。
连场中所有的枪尖都在闪烁着邪异的冷锋在等他让下。
他也已只有说下去了且说得声嘶力竭像一头在抑着伤痛已久而今才撕裂长曝的禽兽:
“我刚才一直在跟踪着他来到绯红轩这棵紫微树下——”
他猛兽般喘息着咆哮着:
“——他来的时候小红已经死了!”
孙屠狗的眼神冷得像每天习惯了都要屠宰禽畜的屠户但语音也跋扈尖锐得像一只养了七年而今才初偿一刀剖进腹腔之痛的猪:
“你凭什么说他是无辜的?我们凭什么要相信你说的话是真的!?”
猛禽一时无言。
无语。
——对他跟铁手是一伙儿来到“一言堂”的谁知道他是不是在维护铁手?谁知道他讲的话是不是真的?谁知道他是不是也有份杀害孙小红?谁知道?
忽听一个声音打斜里插入、从斜里说出淬金厉铁的正气来:
“他说的是真的。”
孙屠狗一句就回了过去就像一记还手反击:“为什
“因为我刚才也跟踪着他一路过来这里。”
说话的人是袭邪。
我不必重述八百次我意思在场的人不见得完全没有人不相信铁手的话。
——尽管在眼前形势吃紧之下只怕没有多少人对以勇于承认自己己杀了人但以铁手神捕在江湖上的信誉、武林中的地位“一言堂”里上下是没有人不生疑置:到底是是不是铁手杀了小红?铁手为何要那样做?他犯得着这样作吗?
就算绝对不相信铁手是无辜的人恐伯也不见得会不信猛禽为铁手的作证。
——因为山东“神枪会”有不少子弟都活跃于武林行走于汀湖自然听到风声传言他们大都深刻理解刘猛禽所隶属的来月明派系跟铁手所份属的诸葛正我之系就是壁垒分明、友少敌多的两大阵营按道理“午夜鬼捕”刘猛禽没有必要说好话。
——更没有必要说假话。
可是就算既不信铁手也不信任猛禽的人到现在也下得不信也不得不有疑惑了:因为袭邪己说了话。
作了澄清。
他更没有必要维护铁手。
——因为他是“一言堂”的大将;“山君”孙疆身边的红人!
“山神”孙忠三做了一件事。
他起先只是一只手指:尾指。
他放松了尾指。
左手的尾指。
然后是右手。
右手的尾指。
之后是左手的无名指。
接下来是右手的无名指。
他一只一只的松开他的手指。
一只一只的放开。
一直至他完全放开了双手不再拿捏住铁手的双腿为止。
铁手也放手。
只是他更快。
他在孙忠三放开第一只(尾)指开始他己放手。
迅放手。
双手齐放。
——也完完全全地放开了他本来亨捏往孙忠三双臂的要穴。
两人都放了手。
一先一后。
一缓一。
但都已放手。
拿着手合拢成了拳。
放订、紧抓的拳成了张开的掌。
——无论如何要抓住什么总比放开放下来得花费力气紧张多了。
放得下便轻松。
而且自在。
——只不过在人生里有几件事是可以你说放下便放下的?放得下手却放不了心不见得放下便能自在;真正自在的就算执著不放下也一样执著得开开心心。
其实管它执著放下只求活得自在开心。
放开了手的铁手温和的说:“承蒙相让铭感心中。”
孙忠三缓缓的收回了他的手神情好像收回了他(心爱的)兵器一样:“你的下盘的确不如你的手。”
铁手承认:“那一向是我的破绽。”
孙忠三道:“只不过谁也无法突破你那一双手穿过你雄厚的内力去攻袭你的破绽。”
铁手一笑:“刚才山神阁下就己轻易办到这点。”
孙忠三肃容正色道:“但你也即时扣住了我的手——要是我要力废掉你的腿我的手也一样得给你废了。”
铁手道:“但还是你先制住我的腿。”
孙忠三道:“不过你的内力一定能后而先至。”
铁手笑道:“幸好还是山神放了我一手。”
孙忠三正色道“我能先制住你是因为你身上确有几处给灼伤了所以转动略见不灵……”
说到这里他忽然感触起来朗声叹道:“一个人为了维护一个死去的小女孩之尸身不致暴露得太难堪难看而不惜先为她罩上遮掩衣物才再搓灭自己烧的身上的火焰以致负伤不轻……这样一个人又怎么会去杀害另一个无辜可怜的弱女子呢!?”
大家默然。
只剩火笑。
——火舌燃烧于空气时生劈劈啪啪的垦花与爆炸是为:火的笑声。
火笑。
只有火与笑。
人不笑。
人都在听。
——这些人都尊敬“山神”孙忠三所以他一说话谁都在听。
专注的静聆。
“我刚才的出手是旨在试探一下这位铁手名捕的为人:“孙忠三以一种极为震得住场也慑得住面子的语音道”他刚才每一次出手应敌都有机会伤人但他都留了手。
没下手不但为我们神枪会的人保了面子也为大家彼此都留了个余地——包括刚才他跟我交手本大有机会制住我但他还是没力。收了手别忘了他现在只一个人跟我们这么多人对敌形势极其险峻;到这危急关头他尚不肯伤人亦不愿胁持人质试间又怎会是个丧心病狂的杀人凶手呢!?“铁手即道:“不是的。刚才是阁下先留了力不然我的一双腿早就废了。”
孙忠三道:“你的手就扣在我臂上我的手又如何能力废你的腿?”
铁手忙道:“您别忘了是你的手先抓住我的腿的”孙忠三哈哈笑道:“我没忘你就是让我双手搭住你的腿你才能一举抓住我双手。”
铁手仍坚持道:“我下盘有破绽您一眼便看出来了您若力制住我双腿我哪动弹得了?”
孙忠三也一点都不退让“别人就是以为你下三路是弱点但只要一动攻击结果反而落在你上三路的强力反扑下自讨其毁、自取其辱。”
铁手亦不让步“是您放了我一马……”
孙忠三脸色一变向场中朗朗滚滚的道“你们大家也应该看出来了;铁二捕头在这几次交手中我方出动的人。一批比一批强武功也一个比一个高可是他对付每一批人都手挥目送镇定从容不因对手较弱而轻忽不因敌人较强而惶恐对付每一阵都一样从容不迫都依样的毕恭毕敬不以对方位轻而冷傲亦不以放手位高而自抑始终保留情面一直不肯伤人。”
说到这里他也不让铁手答腔只滚滚荡荡的向众人说了下去:“我出手是要再秤一秤铁二名捕的斤两也是要试炼一下他的人品而今虽然小红之死似与铁手脱不了干系可是依我之见铁游复决不是杀小红的元凶——”他环目四顾火舌哄的一声仿佛被他目光逼得吞了回去:“而今刘猛禽说是。他跟踪铁手来此而袭邪又证实一直跟在午夜刑捕之后这都证明了铁手理应不是杀人凶手。”
孙忠三以一种煎药般的脸色和于肉般的语音说道“当然。这是‘一言堂’不是我忠三说一句话就可以了事的但我不必也不打算重述八百次我的意思。”
这之后他一字一句如落地作金声的说:“不管如何我忠三代表‘神枪会’的‘正法堂’说一句话:我认为铁游夏不会是杀小红的凶手我愿以性命担保:若真是他我一定负责杀了他以谢众家弟兄;若不然我亦以一死谢罪。”
他一个字一个字的作了下面总结:“我觉得:要给铁手一个澄清的机会。”
5。你们不干我干!
他的确是已不必再重复八百次他的意思。连一次也不再需要。
因为场中的“神枪会”子弟大多都已十分同意孙忠三的判断。
铁手望定孙忠三像看到一句剧烈但十分贴心的好词他说了两个字:“谢谢。”
“你不必谢我”孙忠三眼色慈和。脸色凌厉:“要是你干了谢我也没用;要是你没干又何须谢我?”
然后他望向孙疆“你怎么看?”
——这儿毕竟是“一言堂”。
——言堂的堂主是“挫骨扬灰”孙疆而不是他。
他还在等孙疆说话。
——哪怕只是一句话。
孙疆沉吟了一阵然后才说话。
这时他已不再怒愤得像要一口口啃噬自己的骨头了而是说话谨慎得像只要说错了一个字就得要面对一场牢狱之灾似的他说:“既然有三哥担保我也不好迫人太甚。但小红的死我一定要对会里弟兄有个交待讨个说法。”
铁手即沉声朗道:“小红临死之前辗转交我一物可能跟她的死有密切关系。现在我不便在此公开但一定会据线索追查到底。摇红姑娘仍在泰山死生未卜;小红姑娘己惨死此地沉冤未雪。我既来了贵地又成了凶嫌此二案我会一并办理请大家予我十日时间我当设法上山为摇红小姐尽救助之力也一定口来把小红姑娘之死查个水落石出。”
然后他又敲了记暮鼓打了记晨钟的加了一句:“十天。请给我十日。”
孙忠三定定的望向孙疆。
孙疆一跺足狠狠地道:“好就给你十天!”
然后他又恨恨的扬声龇牙道:“铁手你这话可是对神枪会众家兄弟说下的到时若果食言别恨我们要向京里来的捕爷对着干了!”
孙忠三冷冷加了一句:“你们不干我干!没道理让凶手逍遥法外不可以使毁诺的人得意逞凶!”
铁手看着像一只抓住了鱼儿的苍鹰般的孙疆又看看目慈脸厉的孙忠三道:“你们放心我决不食言。破不了此案我就赖在一言堂里赖死不走打死无怨。”
孙忠三道:“好!那么——”他一伸手:“请便。”
——“请便”的意思就是:事情已了几乎可独自去办自己的事了。
他此话一说大家便不再剑拔弯张了仿佛连火舌也减了半焰。
孙疆也加了一句:“好撤了!”
——“撒了”就是解散。
于是本来杀气腾腾、重重包围住铁手的“神枪会”子弟而今一下子全都消散了。撤走了。
他们的人很多。
走得却很快。
很轻。
——也就是说他们至少有两三百人但在撤退拔离的时候跟两三个人静悄悄的离去几乎是没啥分别的。
他们走前是失收了兵刃:他们绝大部分的兵器都是枪。
——各种各式的枪。
铁手注意到其中还有人手持一种枪有着弯曲长方形的木柄枪管子看来是中空的且在管咀上装上了七八枚(或以上)的枪链利而尖锐看来里边还有弹簧机枪有的还只不到尺长只要手指一按这些枪尖就像密集的暗器一般飞射出来而且还一气数(十)。
——如此展下去必定成为极其犀利的武(暗)器。
这使他想到难怪世叔诸葛先生一直在精研“惊艳一枪”了他就曾有过这样的优虑:“山东神枪会”一旦壮大。
组织完善了起来。秘密枪法得已练成了的话挥指侵夺中原之心只怕更炽而他们一旦动武林中各派力量一直相互残所能制拒他们的人只怕亦所剩无几了。
不过诸葛先生又再附加了一句“不过神枪会孙家的人一直不太团结私心大重野心又大大连少数几个像孙青霞这样出类拔萃的人物也给逼离关东流落江湖而像孙忠三这种主持得了大局的人又受到排斥孤立连孙华情也明显不得志、也未得势。——要不然‘神枪会’只怕已扫平东三省直取中原再指江南了。”
而今铁手却注意到他们的武器:虽然同是“枪”但经过改良设计:精心镌造果然有极大的不同。
——有些连铁手也摸不准它的用途。
铁手更注意的是这些人退走时是先收兵刃再熄火把然后才尾呼应。纪律森严的列队退去。
在这当儿若任何人想攻击他们或他们遇上任何突击他们肯定都能马上反应、即时还击。
他们有条不紊退只是一种蓄势待若是进则是一种灭绝扫荡。
他们退走很快很静但不是有疏、有漏。
他们逐一把地上的断枪拾去:——仿佛那是他们的手臂肢体他们决不让自己的手足遗落在地上。
他们也不忘抱走小红的尸身:那个皱着白眉以三只手指一直在拿棉子捏小红玉头的老人大概就是“神枪会”里著名的“神通大夫”孙疯牛吧?
看来这人却不如传说般“疯”。
反而很沉静。
一种令人出乎意料之外的沉静。
铁手特别注意到这些这也是诸葛先生特别派他来查办此案的隐因之一。
大家都走了只剩下铁手猛禽和袭邪、孙屠狗、孙疆、孙忠三。
铁手道:“我们马上也要起程了。”
他“起程”当然是要上泰山:救摇红。
——救人如救火。
这是急事。
对铁手而言这句话也是一个交待。
“好你是只管走”孙忠三道“只要你能履行你的诺言就好。”
孙疆却嘎声道:“记住替我杀了那怪物挖了他的心回来我要吞了它。”
孙屠狗却嘿声道“铁手;铁锈是有名的‘山枭’可不好对付哦——别带我上山到处寻觅你的骸骨背下山去那就太令我遗憾了。我们还没好好的打一场呢!刚才那一战、不过痛!”
袭邪没有说话。
猛禽也没有。
袭邪身上依然邪气迫人。
猛禽却漫出一种死味。
两人咀里没有说话但眼里都说了。
他们狠狠地互瞅着不但已像骂了对方几十句话甚至似己交手数十回合。
——刚才不是袭邪一力作证才使猛禽不致涉嫌杀小红一事中的吗?怎么两人眼中却充满了杀气敌意?
是以在回“一监院”的路上铁手就这么问了猛禽一句。
“你为什么要说谎?”
铁手走在前边。
猛禽在后。
没有灯引路。
月己埋入厚厚的云堆里。
饶是这样铁手仍感觉到在身后七尺之遥的猛禽微微一震却没有说话。
铁手依然往前走。
他感觉到身后的死味更浓。
猛禽仍然跟在后头。
他也感受得到前边的压力更矩。
两人一前一后在走越走越黑愈走愈夜那么黑的夜那么夜的黑仿佛再也看不到一点光明一点微明。
直至“一监院”门前铁手猛然立住猛禽也即时立
其时云破。
月现。
大地重现光明。
明月皎皎。
花香馥馥。
铁手手触了门正要推开忽听猛禽问“你怎么知道?”——他没承认他“说谎”。
甚至也不回答铁手的问题。
他只反问。
铁手便不推门了说:“因为我知道你在我抵达绯红轩紫微树下时并没有跟着我。”
猛禽又微微一震。”
震动是因为惊讶。
“你是怎么知道我那时没跟着你?”
“你有味道”铁手温和地道“我跟你相处已有一段时日了你身上总漫着一股味道——你在就会有这味道不在自然就没有了。”
又一朵大黑云遮住了月色和月光。
铁手看看天色笑笑又补充道:“这可不难辨别。”
猛禽森然道:“那你为何不当众拆穿我的谎言?”
铁手道“我这样做有好处吗?你是说谎来证明我的清白而我也真的没杀小红在那种情形下他们也不见让你有辩白的机会。可是我还是要知道你刚才去了哪里?”
猛禽沉默。
他仿佛已与黑夜融为一体。
良久他才说:“我是不是一定要告诉你?”
“是。”铁手始终没有回过身来他的一只手还是维持在推门未推的姿态“你有必要告诉我:否则我难免要怀疑小红的死与你有关。”
猛禽似已跟黑夜结合成一股侵天略地的力量:
一种黑暗的力量。
杀气更浓。
——死气更烈。
铁手要想对付这个人除非得要与全个黑暗为敌。
——由于此际天地尽暗所以也等同与天地为敌。
猛禽好一会才用言语打破了像凝结成了固体的沉默:
“我没有杀她。”
铁手仍坚持问:“你去了哪里?
他这一只手仍在推门但始终未触及门环。
他知道:他一旦与这身后的刘猛禽为敌恐怕要比刚才所有“神枪会”的高手更不好对付。
他仿佛得要与这弥天漫地的黑暗为敌。
所以他的手伸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