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舍的掌柜虽然心里不满,却没有一人敢说话,只能默默地看着老人缓步走出茶舍。
又是阵阵冷风袭来,叶歆忽然觉得气温比刚才更低了,并不是因为刚从温暖的屋子里出来,而是冰冷的亲情让他感到寒冷,尤其是看着赫老瘦削的背影。
此时,一顶华丽的小轿停在茶舍门口,前面有八名壮汉,后面也有八名壮汉,轿子两侧还有四名锦衣粉妆的丫鬟,一个捧手炉,一个捧衣服,一个扶轿,还有一个托着一个盘子,上面放着许多物品,似乎都是打扮用的脂粉。
叶歆忽然一愣,因为这顶小轿他刚才见过,正是那位刁蛮无礼,害得颜洛关店的城守夫人。
“老爷子,您怎么也在呀?”丫鬟一边打着帘,一边望向赫老,眼里并没有半点恭敬。
“他竟然是城守的父亲!”叶歆大吃一惊,这个纯朴和蔼的老人怎么看也不像出自官宦之家,他又转头望向茶舍,顿时明白掌柜和伙计们为甚么那么客气。但看着风中颤栗的削瘦身影,他心里忽然感到凄凉,尽管终rì锦衣玉食,住的是花池月台,但却连媳妇的尊重都得不到。
赫老像是习以为常了,连眼角都没抬,越过轿子,径直往商业街的方向走去,神态平和,眉宇间也没有一丝怒sè。
叶歆深深地打量着轿中走出来的少*妇,只见她打扮得花枝招展,满头珠钗,穿着一件极其名贵的雪貂大衣,上面用宝石镶成胸花,虽然一身贵气,但在叶歆眼里不过一个俗字,俗不可耐。
“看甚么看!小心挖下你的狗眼!”少*妇傲气十足,狠狠地瞪了叶歆一眼,又不屑地朝他撇了撇嘴,之后在丫鬟的搀扶下傲慢地踏入茶舍。
“这城治理得有声有sè,想必城守是位能人,想不到竟娶了位恶妻。”叶歆摇了摇头,快步追上赫老。
赫老微笑着问道:“小哥,我的身分你该明白了吧?”
叶歆搀着他的手臂,边走边问道:“我实在替您叫屈,堂堂城守的父亲,竟然被自己家的丫鬟喝斥,老爷子,您的rì子……”
赫老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叹道:“我一个农民,好不容易看孩子有今天的成就,实在不容易,只要他功成名就,我算不了甚么,何况现在的生活比以前做农夫好多了,也怨不了甚么。”
老人豁达的思想、广阔的心胸、慈爱的心怀,都让叶歆心颤不已,“能有您这么一位父亲,城守大人实在是大幸啊!可他也不能不管您吧?”
“我那儿子最是孝顺,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气得把妻子休了,可这位少nǎinǎi是圣武将军姚跋的女儿,如何也休不得,否则我们一家的xìng命就会断送,因此我不想让他知道。至于她怎么对我,我并不在意,反正眼不见,心不烦,听到甚么就当是耳边风吧!”
叶歆恍然大悟,心里嘀咕,“原来这位赫城守是因为妻子的关系才爬到这位置,若是与妻子发生口角,只怕这芒野城也待不下去了,老人的苦心实在可叹。”
“让你看笑话了。”老人笑了笑。
“老人家,不如到我那里去喝茶吧,虽然没有这里金碧辉煌,但很舒适。”
老人慈祥地看着他,微笑道:“从第一眼见你,我就觉得你与众不同,现在看你,就更不一样了。”
“我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没甚么特别。”
正走着,宋钱领着几个人迎了上来,见叶歆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谈笑正欢,心里诧异,但他知道叶歆的处事手腕,不敢打搅,于是命令手下退回旅舍,他则一个人迎了上去。
“宋钱,你来的正好,我要请赫老回客栈喝茶,你带路吧!”
“喝茶?”宋钱愣了愣,不过圆滑的他很快就醒悟,满脸堆笑地道:“住的不远,走几步就到。老人家,要不要叫辆车来?”
“这位是你的朋友?”赫老见宋钱身圆体胖,一脸富态,身上又是锦衣玉带,与叶歆的气质大不一样,不禁有些纳闷这两个人怎么会是朋友。
“我们从小认识,他现在是商人,我和他的商队一起来芒野。”
“商人!”赫老点点头道:“这里来的最多的就是商人。”
宋钱轻轻扯动叶歆的衣袖小声问道:“这位是?”
“城守的父亲。”
宋钱眼睛发直,几乎要跳起来,没想到叶歆刚到城中,便与城守的父亲结识,而且看两人的关系,似乎已是忘年交,内心既是惊讶又是赞叹。
赫老虽然不说话,但甚么都看在眼里,商人和文人之别一目了然。
走了大约百丈,三人来到一座小客栈前面。客栈的门面很小,门前还堆放着许多杂物,乍看上去像是一件旧货店,只有看门上高挂的招幌才能认出是间客栈。
赫老微微一笑,转头对叶歆道:“你们的眼光不错,选了这间客栈。”
叶歆诧异地打量了几眼,问道:“这里有甚么特别吗?”
赫老指着黑灰sè的大门道:“别看这客栈小,门面又脏又破,但里面却截然不同,所有房间都是最好的设置,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只有住过的人才知道这里的好处,更重要的是,这是城中商会会主开的客栈,要想在城里做生意,这里是最好的落脚点。”
叶歆恍然大悟,用赞赏的目光看了看宋钱。
宋钱正是打听清楚才选了这一间,听了赫老的赞美,大为得意,眯着小眼睛笑呵呵地道:“老人家过奖了,这只不过是商人的嗅觉而已。”
叶歆笑道:“他满身铜臭,只顾着赚钱,我们不必理他,进去喝茶吧!”
“小哥,看来你的家境不错嘛!这里的一杯茶可不便宜,小老儿占大便宜了。”赫老呵呵一笑,慢步走入大门。
客栈的掌柜自然认识这位看似普通的老人,这位芒野城商会会主的助手原本不把宋钱这支商队看在眼里,因为来往的商人实在太多了,比这规模更大的商队也经常出现,但看着宋钱身边的普通老人,他的脸sè和态度都变了。
掌柜满脸堆笑地冲了过来,殷勤地道:“宋东主,原来您和赫老是旧相识,怎么不早说呢?”
没等宋钱回应,叶歆坦然应道:“掌柜,你说错了,我们和赫老刚刚认识,不过一见如故而已,你也不必太大惊小怪。”
宋钱正想靠赫老的身分拉关系,为rì后的生意做好安排,没想到素来机敏练达的叶歆竟然说了实话,不禁大为诧异。
掌柜被这话堵了口,顿时说不出话,愣愣地看着叶歆,笑容也显得有些生硬。
叶歆却是有意为之,赫老在这城里已不是一年两年,即便原本只是个农夫,现在也应该见多识广,而且为人直爽,在他面前没有必要故作姿态,用诚恳和坦然的态度才是最好的表达方式,最重要的一点,他不喜欢对一个诚实纯朴的老人耍手段。
赫老果然满意地点点头,打心眼里喜欢叶歆表现出的诚实率真,含笑道:“掌柜,我们是一见如故的朋友,不过你也不必多想,就当是一个普通老头和一个朋友来喝茶,其余的事不必在意。”
掌柜身为商会会长的亲信,见过的世面很多,很快就领悟了赫老的意思,随即露出更真诚的笑容,一句话也不多问,恭敬地把他们请到最好的雅间,并奉上香茶。
穿过长廊,叶歆终于见到了客栈真实的一面,果然是金碧辉煌,举世少见。偌大的厅中竟没有一件铁器和铜器,全部用金银器代替,而木制的物品也是用上好的香木制成,其他的饰物更是名贵,单是墙上的几幅画就价值连城。
客栈里的客人也与众不同,因为只有商人和商队的领队才能入住,而随员和苦力连大门都不许进,只能迁往侧院居住,反倒是马和车得到了贵宾式的招呼,备有上好的草料以及专人洗刷。
叶歆打量客栈的同时,赫老也在打量他,见他的眼神由始至终一直保持惯有的清澈,没有一丝贪婪和羡慕,既是感慨又是高兴,在这种环境都不动心,可见此人的心xìng,比起旁边一脸羡慕的宋钱不知要好多少倍。
宋钱不清楚叶歆又有甚么新计划,怕自己说话不当会坏了事,便不敢夹在两人之间,随便寻了个理由率先离开了。
叶歆没有理他,恭敬地陪着赫老在雅间里品茗,神sè和善,意态轻舒,既没有因为对方的身分而过分吹捧,也没有吹嘘自己,甚至连身分也没有轻露,只以一个晚辈的身分应对。
赫老原本是个庄稼汉,平rì无事喜欢闲扯,因此十分开心,口若悬河地说起弄儿之乐,家室之乐,每每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叶歆由此知道他是个绝对注重家庭的人,儿子是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唯一可惜的就是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