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青丘姥姥循着空桑珠在大殿巨石堆里寻到林熠的时候雁鸾霜已昏了过去。虚芜城记忆体的神秘力量竟可令青丘姥姥的灵魄闪遁也完全失效只好跟常人一般徒步跋涉。这对她而言简直是前所未有的怪事。有青丘姥姥在雁鸾霜从林熠肩头感染的毒素自然不成问题片刻之后她便悠悠醒转。三人稍事休息走入大殿尽头的那道侧门。一路行来再未碰到任何人径直抵达古堡顶层的占星台。占星台上仇厉、花千迭、别哲法王、盘念大师、邙山双圣等人三三两两盘膝静坐。众人均是心无旁鹜地仰望着穹顶上的星空甚至连林熠和雁鸾霜、青丘姥姥的到来都未能惊动他们分毫。占星台中央的星罗图盘前两位秘师一左一右合目盘坐犹如再次进入死寂之境。然而林熠的目光却在第一时间便从他们之间穿过落在星罗图盘后那道娇柔的身影上。容若蝶的目光静静迎上了他朝林熠微微颔示意唇角浮起一丝笑意。筝姐静静侍立在她的身边神色古怪也向林熠略一点头。「飕」的一声风动在角落里百无聊赖的小金和小青双双扑了过来分别攀上林熠和青丘姥姥的肩头一副久别重逢的开心模样。林熠注视着容若蝶朝着自己徐徐走近心里涌起恍若隔世的感觉低声道:「若蝶这里究竟生了什么?你怎样了?」容若蝶在他的面前站定温柔而空灵的眼神细细打量着他而后绽开一抹笑容回答道:「他们在参悟虚空星海领略星罗图盘上的奥妙天机。」林熠怔怔哦了一声意识到眼前的少女似是故意绕开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没有回答半点关于她的状况。他突然间感觉到两人之间是那样遥远那样陌生已不再是曾经与自己牵手的那个容若蝶。雁鸾霜和青丘姥姥悄悄退了开去一时林熠竟感到无话可说千万的关切无数的疑惑尽皆闪烁在熠熠的星目里。容若蝶看着他呆呆的样子忽地噗哧轻笑爱怜横生轻轻道:「你也会有傻傻的时候?」林熠大松一口气略有点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告诉我你好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容若蝶道:「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见林熠一头雾水地点头她回身吩咐道:「筝姐你留在这里照料他们。若是有人想离去便送他们回返圣城我们要离开一小会儿。」
筝姐应道:「是。」从林熠肩上抱过小金却见雪宜宁率着几名天宗弟子业已到了正与雁鸾霜低声交谈。
光华闪过林熠眼前的景物突变。在漆黑的虚空中脚下是一座悠悠飘荡的平台周围星河灿烂万籁俱寂偶有流星划过天幕。
容若蝶站在自己身边举目望星就似那夜分别前夕天地之间只有两人在一起追逐流星同样的温婉而恬静。
「比起这些亘古存在的星辰人的生命实在短暂而脆弱。即使是天上的仙、冥府的神也终有投入轮回的一天。只有它们才是永远的存在。」容若蝶的嗓音宛若天籁般缥缈空幻清晰地传入林熠的耳际。
「水无痕死了死在龙头的手上。临终前他托我转告你一旦解开《云篆天策》龙头就会毫不犹豫地杀死你。」
林熠一笑淡淡道:「那是意料中的事。我只要知道你好么?」
容若蝶回答道:「我很好因为我终于寻回了真实的自己谢谢。」
林熠全身的血又骤然冷却这声「谢谢」似割开他与容若蝶之间遥遥万里的距离纵是在她失忆的时候也不曾有过这样的事情。
一次无由的西域之行十数日的天地塔困顿究竟带给她和自己怎样的改变?
「你看在我们的脚下就是虚芜城的遗迹。」容若蝶仿佛没有察觉到林熠心情的变化接着说道:「这里曾经被叛军重重围困当时的城守保护着不足十岁的幼皇独撑危局誓死不降。」
林熠不由自主往下方俯瞰一座巨大宏伟却又满是疮痍的城市在视野里无限地延展。
一栋栋残楼一条条寂街似乎都在无助地诉说着自己的哀伤。
「城守惟一的爱子因护城而英勇阵亡叛军的统帅割下了他的头颅命人插在旗杆上不停地绕城示威城守为替爱子报仇在城内贴出告示承诺无论任何人只要能斩下敌帅的级就可带走他珍爱的女儿。」
容若蝶说到这里忽而一笑道:「结果他真的如愿将仇人的头颅悬挂在城楼上也兑现他的诺言将爱女嫁给一位来自异乡的年轻人。
「在黎明前年轻人携着新娶的妻子化作一道弧光遁去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而叛军开始疯狂地攻城。「令人惊骇的是那个失去级的无头敌帅竟煞气凛凛地端坐在马上剑锋指处他的大军向虚芜城起了最凶悍的冲击。」林熠轻笑道:「无头敌帅麾军破城真乃神人也。可惜我生得太晚不然定要向他诚心讨教其中秘诀。」容若蝶莞尔微笑继续道:「更离奇的还在后面。那位无头敌帅第一个冲上城楼夺回自己的级重新装回肩膀上。可惜匆忙间他装反了方向从此变得眼睛在下嘴巴在上看什么东西都是倒的。」林熠摸摸鼻子隐隐想到了什么却没有插嘴打断容若蝶的叙述。容若蝶诉说道:「兵败如山倒城守眼看大势已去只好保护幼皇退守皇城再经由秘道逃向皇城后的神庙希望能倚靠神明的力量救护幼皇然而他已不可能再办到。「就在秘道出口处最后的勇士力战而亡至死他都用身体紧紧守护着自己的君王完成了最后的使命。」林熠点点头苦笑道:「这就是勇士的宿命!」容若蝶道:「叛军入城后展开了疯狂的屠杀和掠夺然而当他们大肆劫掠神庙时突然天地变色电闪雷鸣整座虚芜城向着地底塌陷。「无头敌帅大惊之下下令全军退出虚芜城眼睁睁看着这座曾经繁华雄伟的大城消失在十数万大军的面前沉沦长眠。」她忽然停了下来林熠追问道:「后来呢?」容若蝶幽幽道:「后来……六哥你真的想知道么?」见林熠点头她轻轻叹息说道:「好罢但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然后再决定该怎样告诉你。「假如你是那位砍下敌军统帅头颅的年轻人在如愿迎娶了城守爱女后会怎么做?」林熠沉思良久问道:「他的力量是否足以阻止叛军保全虚芜城呢?」见容若蝶摇头林熠又沉默了半晌才说道:「他是一个外乡人与虚芜城的安危存亡本无任何关系。只是为了心中的爱人才出手斩下敌军统帅的级。功成身退似乎无可厚非。但若是换作了我我该留下么?」容若蝶望着他目光中有温柔也有怜惜轻轻道:「是我在问你呀。」林熠摸摸鼻子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知他是在回答还是在思考。
容若蝶眼里有了笑意柔声道:「后来统帅成了大地的统治者。为了让所有人与他一样他下令自己的臣民都必须弯腰俯将脑袋倒垂在裆下。久而久之人们也就习以为常了。」林熠觉得气氛有点压抑故意把头低下从双腿间望向容若蝶笑道:「就这样?看什么都是倒的这可难受的很。」容若蝶蹲下身来点了点林熠的鼻头道:「是啊所以当有一个孩子好奇地站直身子用另一种视野审视世界的时候他立刻兴奋起来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现告诉每一个见到的人。「可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听他的甚至都认为他是疯了不断讥笑训斥他要他再弯下腰来。」林熠收敛了笑容徐徐道:「一旦黑白颠倒真理也成了谬论。人们用眼睛认识世界同时也因眼睛而受到蒙蔽。」容若蝶巧笑嫣然道:「你好像是在有感而啊?」林熠苦笑了一声问道:「那个孩子后来如何了?」容若蝶道:「他自杀了。在绝望孤独中他亲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也用自己的死对世界做了最后的一次抗争。」林熠缓缓站直了身子脚下一浮竟有些不适应。他站定脚步默默无言沉声道:「这该是你刚才那个问题的最终答案?与其苟且偷生不如抗争而死?」容若蝶狡黠一笑起身说道:「我可没这么说这个故事本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林熠认真地问道:「那能否告诉我这个故事是真的曾经生过还是你编来哄我的一个故事?」容若蝶道:「虚芜城的故事应该有一个答案么?人生也不过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何必再问它是真是假?就好比现在你真能确定我们正身处虚空中么?或者不过是幻影而已?」林熠楞了楞抬头凝视星空。看着星移斗转恒久不变耳边回响着容若蝶讲述传说的声音再想起自己短短二十余载际遇堪奇使命沉重一时间心潮澎湃、万千感慨尽涌心头。突然间容若蝶伸出柔荑将自己的手轻轻握住。林熠顿时脑海震荡陡然浮现起《幽游血书》最后一章。始终未曾参悟的数百奇文怪字此刻与身外的浩瀚星河交相辉映竟在他心头渐渐地水乳交融合为一体。像是一股充满灵性与魔力的甘泉令他醍醐灌顶如痴如醉。如此浑然忘却尘世之事让林熠不禁沉浸在内心与虚空沟通的神奇境界里每一点一滴都百般回味直通心天心。甚至连容若蝶是何时放手何时离开的都不知道。他这两年多来固然是屡得奇遇体内魔功不断突飞猛进已达到惊世骇俗之境然而于天心的领悟、仙道的求索却在无意之中远远落后。若非得到雨抱朴、萧照痕、释青衍和云洗尘等多位旷世奇人从旁指点只怕早已渐行渐远入了魔障。三圣五帝虽说个个都有独到造诣只得其中之一便能终生受用不尽。可惜每个人都未正式将林熠收为门下弟子因此每个人传授给林熠的心诀都仅是各自平生修悟的极小部分。如此东一鳞西一爪自成体系各不相同于林熠的修炼而言也产生了极大的困扰和阻碍。直到此刻当他得以浑然忘我地伫立在星空之下将以往参悟修炼的各种心法招式借着《幽游血书》与无尽天道相通相融的时候才真正得到了脱胎换骨的变化。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的意识缓缓回到现实。他现自己依旧保持原先的姿势站立在那里好像刚才只是走了一小会儿神但身边已没有容若蝶的踪影。他暗运真气流转周身惊喜地现自己不仅伤势痊愈疲乏尽消而且灵台空明形如一汪不含任何杂质的清水有说不出的神清气爽。他沉静下心神把自己刚才参悟的种种又在心间想了一遍只觉像是场不可思议的梦。正这工夫景物陡转眼前瞬间掠过千万道流光异彩的光芒已回到占星台。林熠凝目观瞧占星台几乎人去楼空只剩下两位秘师依然故我盘坐在星罗图盘前对着身边的一切不闻不问。「你醒了?」身后响起容若蝶的声音林熠霍然回见她笑意盈盈凝眸相望他诧异问道:「若蝶是你把我传送回来的?其他人呢都去了哪里?」容若蝶颔道:「他们早已经6续离开仇大哥托我转告你他会在无相宫等你。」林熠放下心来仇厉去了无相宫就说明冥教和密宗之间的纠葛已经化解只是雁鸾霜和青丘姥姥去了哪里?容若蝶道:「等你离开以后我会关闭虚芜城的通道从此这里将再次与世隔绝两位秘师会留下来陪我。」林熠如遭五雷轰顶难以置信地看着容若蝶恬淡平静的容颜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不和我一起离开?」容若蝶垂下目光避开了他的视线回答道:「我们留守在虚芜城是要替圣域化解即将到来的末世浩劫。「只有在这里我才能找到真正的自己不但拥有随心所欲的力量更能如日月星辰一般永恒。「虚芜城是我最后的归宿。如果离开它我只能重新变回以前的容若蝶。」林熠的脸上血色尽失攥紧着拳头手背上的青筋在狠狠的抽搐沙哑而艰涩地问道:「这是你的真心话?一个已不可能更改的决定?」容若蝶缓步走到星罗图盘前背对林熠轻声道:「对不起。也许你可以成为那个传说里斩下敌帅级的年轻人;而我却注定无法成为你守护一生的女人。」林熠在摇摇欲坠脑海里混沌一片只有一个声音在痛楚的呐喊道:「胡扯!离开我拥有什么狗屁的力量会比和我在一起更快乐?为什么这一切是为什么?」五脏六腑齐齐牵动起撕心的痛像有一把锯子无情地切割着他的每一寸骨头再把这些骨头统统倒入一只石磨碾碎成粉连同着昔日种种一起化作云烟飘散。仿佛行将窒息他大口喘息着咬紧嘴唇让一缕钻心的痛感保持住最后的镇定与冷静一线血丝从唇角无声溢出。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为何让自己如同毫无防备地一脚踏空坠入了无底深渊再不知为何而活为何而战?恍惚中浮现起东海那弯皎月拥着曾经的容若蝶坐看月落日升晨曦中怀中的她是那样令自己沉醉留恋。如今一切骤然枯萎被她轻描淡写地从记忆里抹去她还是自己熟悉、自己深爱的那个少女么?不顾一切的痴恋为着她赴汤蹈火不计生死结局竟是一句淡淡的「对不起」。「我不信!」他沉声低吼猛踏上两步伸手抓住容若蝶的香肩将她硬生生扳过来面向自己燃烧的目光哀求着逼射她幽邃缥缈的双眸再次道:「你骗我的对不对?」容若蝶没有挣扎静静仰对视着他说道:「我有骗过你么?」林熠俯低头那曾令自己魂牵梦萦、温柔沉静的目光近在咫尺多么希望能从其中捕捉到哪怕是一缕端倪自己就可以带她走。
然而最终他绝望了。
面前的少女宛若一块坚硬的石头在与自己匆匆相逢后向着她应该去的方向固执远去再不回。
「知道我曾经对流星许下的愿望是什么么?」他嘶哑道:「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在东海之底建一座我们自己的家园。
「我要在那里种满各种各样的兰花所有的房间都要作成如夜空一般的透明紫色。在那儿不让任何人打扰我只要你和我静静厮守直到白。」
他萧索地一笑接着道:「看来对着流星许下的愿是作不得数的。」
容若蝶轻声道:「那地方一定很美。可惜它已不会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