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了。
凄风冷月逐浪岩一片死寂没有丝毫的生机。
就像是一场盛宴已近曲终人散的时候虽说天下从来没有不散的筵席只是这突如其来的离别太过沉重也太过酸楚。
一草一木历历如昨宛如释青衍并未真正离去一样。
然而冰冷伫立在如水月光下的那抔黄土孤坟已宣告了一代宗师的诀别。
十六具从逐浪岩各处搜集来的灵仆尸体亦被林熠另挖了一个大坑葬在了释青衍墓穴的侧旁。
有他们的相伴东帝在九泉之下的另一种人生或许不会太寂寞。
再想想他原本就是一个甘守寂寞的人僻居东海这多年默默地苦心经营着仙盟为着理想而生而死又怎会害怕寂寞?
其实真正感觉到寂寞的是林熠好在他的身边还有雁鸾霜陪伴。
往后的风雨路还长他却比拥有任何时候都强大的一种坚持下去的信念。
为了逝去的人也为了活着的人从东海走向日出的彼岸绝不退缩绝不回头。
「看流星!」轻轻一声隐藏着欣喜的叹息他怀里的雁鸾霜仰用美丽温柔的目光追逐着远方海平面上一羽飞划过夜空的璀璨流星。
神思恍惚间林熠险些以为昨日重来又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个夜晚。
只是这次他失了追逐流星的冲动只静静看着它消逝于黑暗的天幕底处。
夜又恢复静谧与萧索连星星都躲进云幕中不再眨动它们的眼睛。
似乎懒看这无情人世一眼。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雁鸾霜低声问道:「先回南海还是设法追查真凶?」
「回南海罢。」林熠悠悠眺望大6的方向回答道:「与戎淡远的昆吾之约迫在眉睫我必须早作准备。至于杀害先生的凶手─」眸中蓦然闪过冷厉的光芒徐徐道:「我和他最后摊牌的日子就快到了。」
似乎觉得有点凉雁鸾霜的娇躯向他胸前缩了缩双臂揽住林熠的虎腰问道:「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也许罢先生的死绝非毫无价值。」林熠缓缓颔说道:「很晚了我们在逐浪岩暂住一宿明天一早便回返万潮宫。
昆吾之会……」他低头怜惜地打量雁鸾霜憔悴的面容道:「妳就不必去了好好地在南海疗养等我回来。」雁鸾霜幽幽一叹道:「你是担心我见着戎宗主和诸位同门处境尴尬对么?」林熠点点头抱着她起身道:「放心我会妥善处理不令妳为难伤心。」他略作思忖决定还是返回上善若水轩而非容若蝶往日曾住过的那栋小楼。回到上善若水轩林熠与雁鸾霜上了二楼的一间厢房点亮屋里的火烛然后说道:「妳该饿了罢我去找找看这儿还有什么可吃的。」雁鸾霜浅笑道:「别把我当成娇贵的千金小姐好不好?如果是你自己耐不住酒瘾尽管直说好了却也不必拐弯抹角。」林熠明白她是有意疏缓自己压抑的心绪才如此笑侃当下笑了笑道:「知我者鸾霜也好我去去就来妳等我。」他掠身下楼片刻后抱了一坛酒和两裹用荷叶包得鼓鼓囊囊的食物面带笑容走了进来说道:「运气不错还真的找到了一坛好酒。」两人在桌边坐下打开荷叶包吃了起来。雁鸾霜散功后身体虚弱那坛释青衍留下的美酒便成了林熠独自享用的专利。睹物思人平日鲸吞海饮的林熠喝了几口就再也提不起兴致只一言不望着桌上跳动的灯烛火苗出神。雁鸾霜也只拣了些素淡的干果用了便停下筷箸默然陪坐。屋里寂静无声隐约从外面传来澎湃的海潮声和呼呼刮过的咸湿夜风。最后一卷《云篆天策》会藏在哪里?抑或已落入了龙头的手中?林熠反复思索但这已非问题的全部。释青衍的死等若龙头要揭开底牌前掷下的最后一笔重注博弈了两年多的赌局即将到了揭晓的时刻。虽然岩和尚已死加上早先除去的云怒尘和卧底多年的林显龙头在无涯山庄布下的筹码已然不多但谁敢断言其实这不过是九间堂的冰山一角?越来越惨烈的战斗永远都在不远的前方等着他而这一切都将从昆吾之会开始。他仰灌下剩余的大半坛烈酒有一团火从胃里燃烧起来一直升到了胸口。
放下酒坛林熠长长呼出一口浓烈的酒气却现不知何时雁鸾霜玉臂枕竟似疲倦不堪地睡着了。
他暗自歉疚轻手轻脚将雁鸾霜抱上床榻脱去了小靴又替她盖上薄被静静凝视良久见她呼吸渐渐平稳柔缓玉颊亦生出一抹淡淡的胭脂一样的红晕知道伤势已经控制只是万里奔波劳累不堪才睡了过去于是放下心来。
柔和的昏黄烛光映照下佳人如玉恰似一朵海棠慵懒而恬静。
林熠不由得心头一热俯下身来在她玫瑰花瓣似的樱唇上轻轻一吻。
「哼!」窗外猛然响起低低一记冰寒的冷笑。
「啪」地窗纸破裂一束红光来势如电从外射入直掠林熠背心。
「谁!」林熠沉声喝问侧转过身。
由于急切间来不及判断那束红光到底是何物事他不敢托大用手硬接而身后就是榻上熟睡的雁鸾霜更容不得闪躲当下扬袖飞卷「啵」地卸去红光挟持的凌厉气劲将它裹进袖口隐隐觉察到似乎是个晶莹玉润的圆筒。
他心里一动回想那冷笑声竟甚为熟稔立即挥掌凌空拍开合起的窗户纵身飘出。
冷月清辉如洗小楼外的庭院中草木摇曳幽香阵阵有蓬光华亮起就听那人的声音恨恨道:「臭道士我恨你!」
林熠闻言如遭雷击脱口叫道:「仙子师父!」话音未落光华「呼」地散淡来人已借着流风珠遁走。
林熠更加确认无疑掠身扑到庭心急声道:「等一等仙子师父!」
可这么一瞬的工夫黎仙子早去远了。
只是天地浩荡无垠林熠纵使想追也不晓得该往哪个方向找寻。
他一声苦笑同时也解开了一直缠绕心头的疑窦。
老峦果然没有真的杀死黎仙子只是将她蒸藏匿却不知为何今夜会突然出现在逐浪岩?
难不成这两年她一直都隐居于此受着东帝的庇护么?
他松开袖口打从里面取出一支玉筒正是落入释青衍之手的最后那卷《云篆天策》。
顿时似喜似悲怔怔望着黎仙子逝去的地方无以为言。
雁鸾霜也被惊醒步下楼来看到他手里握的玉筒诧异道:「《云篆天策》?」
林熠点了点头回答道:「是刚才那位朋友送来的可惜我没能留住她。」陡然脑海里灵光乍闪醒悟到黎仙子那句话里的真正意思。「臭道士我恨你!」─她定然是瞧见了方才屋内的一幕才忿忿掷出《云篆天策》立刻转身遁去与自己缘悭一面。天晓得他以后是否还能见到她?她离开逐浪岩又会去向何方?是回雾灵山么?真的找到了这位「仙子师父」自己又能如何?此刻的林熠空有一身惊世骇俗的通天神力亦不禁泛起了苍白无力感。雁鸾霜慧心玲珑剔透她察言观色窥出了端倪轻声道:「她还会回来么?」林熠用力甩了下头彷佛是在回答雁鸾霜的问题又彷佛是要从脑海里驱除去某种感伤说道:「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雁鸾霜不再追问慢慢地将头倚靠在林熠坚实的胸膛上仰仔细端详着黑暗中情郎鲜明的五官轮廓徐徐道:「我只希望当我拥有幸福的时候不会有人因此而受到伤害。我听得出她的声音里有失望和痛苦但还是把对你来说至关重要的《云篆天策》交给了你。」林熠环抱雁鸾霜柔弱无骨的腰肢深吸了那么一口从她身上散出的淡淡少女幽香低声道:「不错我欠她的太多也许这辈子都无力偿还。」手心紧紧握住那卷《云篆天策》犹能感受到黎仙子留下的温暖。翌日中午林熠携雁鸾霜拜过释青衍的坟冢离开了逐浪岩回返南海。他终究没有勇气再去看一眼容若蝶曾住过的那栋小楼只将它默默保存在记忆的最深处。那些曾经带给他欢乐与神伤的光阴统统沉进东海汹涌澎湃的波涛中随着自己身影的离去变得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苦涩。一路无话抵达了冥教总坛万潮宫却没见着仇厉、凌幽如等人只有叶幽雨在。叶幽雨见着跟在身后的雁鸾霜不觉愣了愣然后才对林熠施礼道:「教主您总算回来了。」林熠当时就是心一沉预感到有事生。按理说正魔两道的昆吾决战迫在眉睫仇厉他们理应紧锣密鼓的整兵备战绝无理由不等自己返回南海便擅自外出眉头微蹙问道:「出了什么问题?仇副教主去了哪里?」叶幽雨欠身禀报道:「从西域回来的路上由天石宫石宫主做媒邓宫主和盈姑娘已第二次订下婚约。依照花宫主的建议订婚仪式就在明日举行。故此仇副教主他们都已直接前往青木宫凌长老赶去观止池找寻教主惟有属下回了南海。」
林熠一怔颇感意外道:「邓宣和花纤盈要订婚了?这次新娘该不会再想逃了罢?」
叶幽雨显然也听说过这段逸事唇角泛起微笑道:「应该不会。不过邓宣和盈姑娘一致希望教主能作他们的证婚人这杯喜酒您同样是逃不掉了。」
林熠心知花千迭老奸巨猾石品天粗中有细绝非不通时务、不晓轻重缓急之辈值此兵凶战危天宗携正道八派枕戈待旦之际忽然提出要为邓宣和花纤盈重新订婚自是另有深意。
一方面青木宫和金牛宫的联姻进一步地巩固己方势力利用喜宴魔道群雄毕集的机会作为幌子暗地商议筹备应战之策;另一方面也给天宗和正道各派下点**汤可谓是一石数鸟。
而花纤盈、邓宣这对小冤家终能修得正果林熠也禁不住要替他们欢喜颔道:「我明白了咱们稍事休息等鸾霜用过糕点茶水便一起赶往青木宫凑个热闹。你命人通知凌长老请她径直前去与咱们会合。」
叶幽雨躬身应了却没有马上退下而是用目光瞥过雁鸾霜。
雁鸾霜会意微微一笑道:「叶长老能否替我准备一间浴室?赶了这老远的路身上实在难受。」
叶幽雨有些弄不清楚雁鸾霜和林熠之间的关系又觉察到她竟似修为尽失的模样更不便多问客气道:「雁仙子恕罪该怪老朽疏忽了。」吩咐一名侍从引着雁鸾霜出了客厅。
待到雁鸾霜的背影在门外消失不见叶幽雨的神情越肃穆凝重压低声音道:「教主令尊如今正在万潮宫。属下将他秘密安排在受持园休养周围布下重重警戒目下应该没有外人知晓。」
林熠眸中精芒一闪似道电光劈过虚空令叶幽雨为之心间一震。他缓缓问道:「林显眼下正藏身受持园内秘密休养?莫非是受了极重的伤?」
「是!」叶幽雨答道:「前日夜间令尊突然找上圣教设在闽州城外的一处隐秘联络点向接待他的唐坛主主动亮明身分说是必须要在最短时间内见到教主。
「唐坛主不敢怠慢急忙日夜兼程将令尊亲自护送到万潮宫。总坛闻讯也立即派出三十多位一流高手由方长老、袁长老统率前去接应。所幸路上平安无事不然我等还有什么颜面再见教主?」
林熠的右手拇指和食指捏在杯沿上一动不动问道:「他的伤到底有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