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金印徐徐将剑子自那名中年美妇的小腹抽将出来剑尖淌下滴滴鲜血他端详了尸身一下冷冷自语道:
“敢情连杀人都厌倦了?方才面对这风姿绰约的妇人我几乎下不了手……”
他抖剑一弹“呛”地一声脆响亮起一绺黄色的剑穗迎着自舱门吹进的夜风微微飘动。
一灯如豆依稀可见谢金印面部的轮廓他年纪约莫在四旬左右惨白的脸色却也无法掩去眼角经无情韶华所留下的鱼纹。
他举步在船舱中绕行一匝足步过处血渍斑斑昏黄色的灯光照着十数具死状各异的尸体构成了一幅恐怖凄惨的图画。
“司马道元一门十八口的人命都在这里了嘿嘿解决这些人倒是颇费了一番手脚呢。”
他边哼边行顷刻已自东角落走到了西边近门处蓦然之间感到背后一阵劲风压体谢金印像闪电一般地回过身子单剑横在胸前。
朦胧中只见一个华服老者自死尸堆中挣扎撑起殷红的血泊不断地从他按在小腹上的指缝渗出在谢金印的身子欲转未转时他已疾起一掌拍了出去。
“嗤!”
谢金印右腕一抖寒光绕体而出华服老者一掌尚未递实剑子已在他的胸膛穿了个窟窿。
华服老者惨号一声断断续续道:
“你你……原来是职业剑手……!”
话犹未完便仰身倒下胸前血如泉涌死亡的形象旋即弥漫在他的脸上;五尺之外谢金印仍抱剑而立一种难以言喻的森寒杀气自剑上陈逼而出!
须臾谢金印才哈腰下去用手掌去探了探华服老者的鼻息再凑耳听他的呼吸无可置疑的老者是早已断气了。
森寒的杀气渐渐淡薄下去谢金印运剑人匣低声道:
“真是邪门得紧近来我杀人老是不能做到干净利落的地步方才若不是我的剑子够快够准倒下去的怕不是司马道元而是我了……”
他杀人之后神态反而变得无精打采生像是刚刚做过极为无聊事一般身上仅存的那么一点劲儿也早已荡然无存。
视线从华服老者的身上收回时谢金印不禁嗟叹:
“姓司马的名垂江湖近三十年名下倒非尽虚他中了我谢金桑柳一剑不死已是奇迹居然还能运掌偷袭嘿难怪那主儿此番不吝于出如此高的代价。”
除了谢金印不时低哺自语外船舱中是死一样的静寂匹练似的月光从窗口射进来洒了一舱的水银。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舱外忽然传来一道橹桨摇水之声!
这声音虽然细小但谢金印却听得清晰分明他身子震了一震心道:
“是午夜了这时候还有谁会在这荒僻的湖上泛舟?”
他略一晃身人已掠到了舱外立在船舱上游目四顾只见右舷边正有一艘帆船慢慢驶近!
那帆船还未驶到一阵铮铮的琴音已随风飘至间而夹杂着清脆的女音:
“琴声咽秦蛾梦断翠湖月。翠湖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霜落虫鸣满竹舟烟云漠漠音尘绝。音尘绝哀鸿为伴清唱此阙。”
歌声甚是委婉漾出篷舟漾在冰寒的湖上。
顾盼间那只小舟已紧傍着画舫停了下来站在船头上的榜人挥起竹篙朝画肪上一点船头偏侧了过去。
画舫上的谢金印喝道:
“冒黑撑舟是谁?”
下面那榜人将竹篙偏放在船头应道:
“这位爷台咱送芷兰过来了。”
谢金印心念一动眼瞧那舟帘一掀一个黄裳女子怀抱着一只木琴施施步将出来。
银白色的月光照着那婷婷的身影荷叶祆、石榴裙都是黄里镶红白皙的脸上挑着两匹柳叶眉盈盈的双眼宛如一对水蜜桃秀长垂到肩上让那姣好的面孔更添了几分清新秀气。
谢金印只瞧得心魂不定暗道:
“这娘儿是够美也够成熟了。”
那黄裳女子朝榜人道:
“和谁在拉聒?还不送我上去。”
那榜人唯唯正要助她攀上画舫谢金印心头一转一拨手将挂在船舷的软梯放下高声道:
“打从这儿上。”
黄裳女子沿着软梯攀上了画舫谢金印双眼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会凭着他丰富的阅人经验已大致可以测知对方的年龄当在二十五六之间。
她被谢金印瞧久了垂着粉脸扭着纤纤的腰儿露齿一笑:
“还未谢过大爷。”
谢金印嗯了一声道:
“姑娘是个唱工?”
黄裳女子颔道:
“戏妾芷兰大爷请多关照。”
谢金印再仔细端详了面前这女子一番心中忽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推究起来这感觉似乎就是一种无可言喻的“杀气”!
须知像他这等武人对周遭的人物往往相当敏感因此他乍一接近这女子那种奇异的感觉便凛然而生暗忖:
“我自己就是经常使人感到‘杀气’的人只是这芷兰只不过是一介女流竟也带有如此逼人的‘杀气’就像草丛之中猛然冲出一条毒蛇来时予人的感觉一样就令人费解了……”
没有什么事情生但谢金印已经有了戒心。
谢金印道:“是什么人打姑娘到此?”
黄裳女子芷兰道:“司……司马官人先时吩咐舟子接我到舫上唱支曲儿……”
是卖唱的么?似乎不太像。谢金印有这个直觉。但无论如何黄裳女子身上的那股杀气很使谢金印感到兴趣。
他伸手一指船舫说道:
“姑娘所说的司马官人就在舱中请跟我进来。”
谢金印当先举步推开舱门同时身躯一转把芷兰让了进去。
芷兰怀抱木琴轻移莲步而人一阵浓重的血腥气味迎面扑至她柳眉微皱停步在舱门上趔趄不前。
目光转处但见布设华丽的船舱里面一片惨象桌倒椅翻血迹处处十数人横七竖八的倒卧血泊之中显然早已气绝多时!
谢金印一直注意观察芷兰面上的神情却见她没有尖叫没有叹息没有一分一毫受惊的表示。
他指了指躺卧在舱内一角的华服老者道:
“司马道元就躺在那儿如果姑娘能用歌声将他送上极乐世界那真是功德无量了。”
他说着笑着眼前这芷兰面对惨绝人寰的死亡景象所表现的竟是出奇的冷静谢金印再度感到兴致盎然。
芷兰淡淡道:
“舱里的人都是大爷你杀的?”
谢金印点头道:
“不错。”
芷兰道:
“那么我的曲儿是唱不成了。”
谢金印道:
“我很佩服姑娘的冷静。”
芷兰拍拍怀中木琴道:
“为什么?大爷你为什么要杀死他们?”
谢金印笑笑不答芷兰复道:
“仇恨?纠葛?这就是大爷杀人的动机?”谢金印摇摇头道:
“不是仇恨也不是纠葛。”
芷兰道:
“那么大爷你是——”
谢金印微显不耐说道:“一言以蔽之:某家是受雇杀人!”
芷兰“哦”了一声道:
“受雇杀人?很新鲜的词句。不知那雇大爷的主儿付出多少报酬?”
她竟不追问那幕后的主儿是谁反倒问起无关紧要的酬金来谢金印不由一怔道:“五千封银子。”芷兰道:
“数目虽不可谓不大但大爷换用另一个方法譬如去偷去抢还不是一样可以取到银两。”
谢金印哂道:
“偷抢是下三滥贼子的勾当某家不屑为之!”
芷兰道:
“大爷不屑偷抢却宁愿杀人想来必定以杀人为乐事了……”
谢金印恚道:
“胡说!某家是不得已而为之姑娘信口雌黄当真可恶!”
芷兰变颜道:
“是戏妾一时口快不过大爷你既然要杀了我也就不须再行道歉了。”
谢金印一愕诧道:
“杀了姑娘?此话从何说起?”
芷兰道:
“画舫命案已落在贱妾眼中大爷你当然须得杀我灭口。”
谢金印哈哈笑道:
“某家向来只是受雇杀人凡是不为银钱就动刀动剑那是多么愚蠢的事!”
芷兰道:
“难道大爷没有顾虑到我会将此事传扬出去?”
谢金印仰天大笑道:
“纵天下人知晓此事以某家为敌某家又何惧哉!”
芷兰道:
“大爷口豪语令人欣羡不已只是大爷必须注意到:那司马官人在江湖中交游颇广人缘亦佳大爷虽然无惧但天下人群起而攻之亦将令大爷防不胜防……”
谢金印脸色一沉道:
“武林之事姑娘怎生知道得这么清楚?”
芷兰一时答不上话良久始道:
“贱妾卖唱之久经常与武林人物接触耳闻目染自是略有所知……”
谢金印沉吟不语暗道:芷兰是一个奇异的女人到目下为止自己还是不清楚她的身份但好歹总要将她的海底摸出来。
芷兰转身走到舷边忽又顿足回道:
“司马官人已不可能听到贱妾唱曲不知大爷你可有这等兴致?”
谢全印道:
“姑娘的意思是:要为某家唱只曲儿?”
芷兰颔道:
“如果大爷乐意听的话。”
无疑芷兰身上的确负着某种任务虽然不知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她是冲着谢金印而来的!
至于什么应司马道元之邀到此唱曲那不过是托词罢了。谢金印虽然心里有数但因没有将这件事看得很重是以不加深究。
当下道:
“就在这儿?”
花兰锁眉道:
“画舫上一片血腥与死人相处总是不太惬意不如就请移驾到践妾的小舟上吧——”
谢金印几乎要冲口喝问:
“某家明白你是冲着我谢金印而来到底你的心里有什么鬼主意?”
但他生性特有的那股不在乎劲儿又使他将话咽了回去。
眼望芷兰已沿软梯攀下小舟谢金印稍事踌躇终忍不住好奇心所驱使身子一拧凌空飞落。
操舟的榜人回头瞥见吃惊的“啊”了一声声音未歇谢金印已稳稳落在船头榜人身旁小舟只微微下沉了少许若是大意时连这少许的晃动也不能察觉。
那榜人脱口赞道:
“这位爷台好一身轻功!”
谢金印哼哈一声走过榜人身侧时偶尔注意到他头上的青竹笠压得很低差不多将大半个脸孔都掩住了。
谢金印心念微动侧身问道:
“阁下真是榜人没错?”
那榜人身子一震右手紧紧地拈住头上竹笠呐呐道:
“小人在翠湖操……操舟多年爷台何以有此……此一问?
谢金印动了要掀对方头上竹笠的心欲一睹这榜人的庐山面目他欺身递手一晃那榜人蹬步后退孰料谢金印手臂忽地暴长急伸手掌五指齐张一下子已捏住对方竹笠边缘!
陡闻在兰在后面叫道:
“大爷你怎么了?”
谢金印心神一分捏住竹笠的手略松那榜人乘机将上身微仰双足向后舒徐弯曲便已退到了两步之外。
芷兰白了那榜人一眼道:
“你说你倒如何慧上大爷的?”
那榜人期期文艾道:
“小……小人该死!……”
谢金印心中冷笑道:
“装得倒挺像只可惜我谢金印天生就有揭破他人装假的能力今夜事情展下去似乎是愈来愈有趣了。”
他口上说道:“不要紧不要紧咱们进篷上去吧。”
芷兰引着谢金印走进篷中将木琴往香桌上一放她那白皙的脸孔在灯光下更增几分妩媚。
两人默默相对而坐篷外桨声荡漾篷中灯火时明时灭竟是别有一番情致.
良久芷兰低声道:
“翠湖水月须教丝竹和鸣贱妾若唱得不好请多多耽待则个。”
她摆好木琴调弄几下幽幽的便唱了起来:
“今夕何夕兮中搴洲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郎君同舟。
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郎君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
声音甚是凄伤琴声犹自飘荡舟上谢金印听着听着不由英雄气短大起怜惜之心不忍立时便去了。谢金印击掌道:
“姑娘唱奏俱佳某家委实钦佩得紧。”
及兰垂道:
“大爷谬赞了。”
她娇躯向谢金印移近阵阵香气随风传袭谢金印嗅着嗅着竟觉微醺真不知是人间还是天上。
这会子榜人掀帘走了进来将酒壶和王觥置在桌上他敢情觉篷里的光景有异赶快返身出去。
芷兰道:
“翠湖佳酿大爷请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