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临安大火(2 / 2)

忽然汉使眼神一动,看到远处一个官员。那官员远远待在角落里,别人都是朱紫官袍,就他一个穿著低等的绿袍,神情间虽然颇为拘慎,但时不时流露出的自信,却迥异其他官员在上峰面前的束手束脚。

汉使指著那人道:「座中那位惨绿少年,却是何人?」

贾师宪道:「是我宋国客卿,屯田司员外郎,新任的宝钞局主事。」

「哦,本使听闻贵国推行纸币,莫非就是这位所为?」

贾师宪一手推行纸币,不但稳住了朝局,也稳住了他摇摇yù堕的位子,汉使提到此事,正是他的得意手笔,笑道:「尊使所言不差,正是此子。」

两人谈笑间,高俅不经意地踱著步子过来。程宗扬抹了抹嘴,起身摆出下官面见上司的规矩,俯身长揖为礼,「下官见过太尉。」

高俅立定脚步,一脸不屑地看著他,「程员外,听说我那犬子拜你师——学的是斗鸡走马,还是博戏之术?」

後面跟随的将领凑趣地笑了起来。

程宗扬连忙道:「不敢。下官只是与衙内谈谈经济之道。」

高俅冷哼一声,「我那孩儿本是极好的,若有人敢欺侮他,老夫势必不会善罢干休——程员外,好自为知!」

你们能不能别叫我程员外?我还有个宝钞局主事的衔呢,叫程主事不行啊?程宗扬肚里腹诽著,脸上却毕恭毕敬,低头连声应是,一面伸手在袖子摸索著,似乎要拿什么物体孝件高太尉。

能巴结上高太尉的禁军将领都是机灵人,一见程宗扬的举动,便都识趣地移开目光,一面若无其事地谈著话,一面散开,给上峰留出受贿的空间。

程宗扬绕到柱後,从袖中空著手伸出来,笑道:「今天什么都没带,改rì再孝敬太尉吧。」

高俅莞尔道:「偏你这副作态,又给老夫添些污名。」

「要论污名,高太尉比得了贾太师吗?他不还好端端的。」程宗扬朝外面看了一眼,「平常看不出来,到了要紧关头,老贾这气度倒比王宰相强些。」

「废话。」高俅道:「王禹玉的宅院就在桥北,贾师宪的半闲堂可是远在葛岭,让他们两个换换你再看。」

程宗扬恍然道:「原来如此。」

高俅提声道:「若敢惹得我那孩儿不快,仔细你的皮!」然後又压低声音,「何事?」

时间不多,程宗扬也不闲扯,直接道:「太尉府有黑魔海的jiān细。」

高俅神情自若地说道:「陆谦?」

程宗扬呼了口气,「太尉早就知道了?」

「他私下抄录太尉府藏的卷宗,老夫若还不知晓,岂不成了酒囊饭袋?」高俅眼中掠过一丝杀机,「要除掉那斯,不费老夫吹灰之力。只是打草惊蛇,引起黑魔海的疑心,未免得不偿失。」

「不用太尉费心,他已经死在野猪林了。」

高俅眉峰微挑,随即点了点头。

程宗扬道:「黑魔海与岳帅是死仇,如今死灰复燃,谁也不知道他们手伸得到底有多长。剑玉姬在临安。这场大火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手笔。」

高俅一震,随即将袍角掖进玉带,「老夫立刻去见陛下。」

「等等!还有件事!」程宗扬道:「你说陛下一直没有娶亲,可我怎么听说他有个妃子呢?」

「你说的是胡贵嫔?」高俅道:「她不过是自小陪陛下长大的宫女,出身微贱,贾师宪已经藉故把她赶出宫去,削发为尼了。」

程宗扬紧接著追问道:「太尉为何放出风声说失踪的姬妾姓韦?」

高俅讶然道:「老夫何时提过她的姓氏?」

程宗扬这才明白所谓「梦娘姓韦」。也是黑魔海添油加醋搞出来的。当初高俅说宫中那个走失的女子是宋主的nǎi妈,自己就很怀疑是宋主刻意隐藏她的真实身份——以梦娘的容貌气质,怎么看也不像个nǎi妈,说是受宠的妃嫔更靠谱些,疑惑只在於年龄有些偏大。如果是陪宋主长大的宫女,年纪倒能对得上,但梦娘又没有丝毫曾经落发的迹象。

程宗扬越想越是头大,只好将此事扔到一边。

高俅垫记著宋主安危,带著禁军将领前去觐见。他刚离开,方才那名武官又奔进来,「禀太尉!火势已逼近太庙!」

贾师宪一丝不乱地起身理了理玉带,从容向汉使拱手道:「些许小事,失陪片刻。」

眼看火势离宫城越来越近,汉使也有点发慌,忙道:「不敢叨扰。」

贾师宪道:「备轿。」

不多时,两名彪形大汉抬著一顶小轿飞也似地进来。贾师宪坐到轿上,两名大汉随即抬起轿子拔足飞奔。周围四名力士手持锤、剑守护左右,一阵风般往火场赶去。

群臣一半随王禹玉陪汉使,另一半紧跟著贾师宪。程宗扬早就不耐烦在宴席上待了,趁机也跟了去。

刚出宫门,便有两名守候在外的大汉过来接过轿子,贾师宪乘的二人抬小轿一路不停,每隔里许就换上两名轿夫,不多时便赶至太庙。

城中火势极大,起火不过半个时辰,过火面积便已经超过十余里,数不清的楼台馆阁在烈焰下化为废墟,空气中充满焦糊的气息。夜空彷佛被烈焰吞噬,半边天际都被烧得通红。火场外,无数军士四处奔走,从御河汲水灭火。还有更多的受灾民众扶老携幼从火中逃出来,哭声震天。

太庙是历代宋主灵位所在,不仅设有两丈高的防火墙,用来防火的蓄水池,与周围的建筑还隔开三丈宽的火巷,内部更有重兵把守。但临安这样的都城永远少不了无所事事的闲汉,外面颇有些个泼皮破落户,这会儿正抱著肩在看热闹。

那顶青布小轿赶到,贾师宪还没下轿,周围四名力士便齐声道:「众军士听令!立即汲水救火!」

旁边有闲汉看这顶小轿毫不起眼,怪声怪气地戏笑道:「敢问老爷,取水是去甜水巷?还是去苦水巷呢?」

贾师宪眼皮抬也不抬,喝道:「斩!」

一名力士抢过去,一把揪住那名闲汉,当场砍下首级,血淋淋提在手中。

贾师宪毫不理睬,迳直下轿,在太庙门前立定,「殿帅何在!」

刚闻讯赶来的殿帅连忙跪下,「末将在!」

「火入太庙,立斩殿帅!」

殿帅打了个突,抱拳道:「末将遵令!」

力士提著刚斩下的头颅过来,丢在贾师宪脚旁。那群闲汉见同伴顷刻间尸首异处,一个个都吓得面无人sè。正疑惧间,便看到一杆皂黑sè的大纛在那紫袍老者身後树起,上面大大的一个「贾」字在火光中分外醒目。

有人失声道:「贾虫!是贾虫——」话音未落,就被旁人捂住嘴巴。

贾虫是贾师宪外号,因为贾师宪酷爱斗蛐蛐,得此诨名。那闲汉这一声让众人心都提到嗓子眼里,贾师宪却恍若未闻。

黑sè的大纛刚一树起,就有几名大汉抬来几只箱子,整整齐齐放在贾师宪面前,打开来,里面全是白灿灿的银铢。接著十余名手持鬼头刀的刽子手也赶到太庙前,左右一字排开。

「太师有令!所有救火者,无论军民,各赏五枚银铢!勇於灭火者,赏五十银铢!」几名力士齐声喝道:「军士临火退缩者,斩!敢趁火打劫者,斩!」

说话间,大火已烧到对面的街巷,侧方一幢木楼在烈火中变成火团,楼上的旗杆倒下来,横过火巷,引燃了太庙上的八风板。

殿帅一声令下,三名剽悍的军士立刻抢出去,到了大殿廊下,两人蹲下身,让同伴踩在他们肩头,然後用力一送,将同伴送到殿上。那军士身手不凡,执刀斩落著火的八风板,踢到院中,旁边数人蜂拥而上,扑灭火头。

贾师宪一挥手,旁边的随从摊开纸墨,将方才登殿的勇士名字记下,然後数出五十枚银铢,当场行赏,其余参加灭火的,也人人有赏,刚才叫出「贾虫」那闲汉挤过去帮忙扑打几下,竟然也记了名,得了五枚银铢。

白花花的银铢到手,无论是军士还是闲汉都躁动起来,接著一窝蜂往失火处冲去。太庙中本来就备的有蓄水池,用以防火,这时贾师宪更颁出重赏,周围民居愿意提供水源的,一律按桶计价,当场付款。

随著越来越多的铺兵赶来,肆虐的火魔终於在太庙前被控制住,无法前进半步。在贾师宪的铁腕严控下,这场大火总算到了尾声。

「家主!」秦会之从人群间挤过来,先风度翩翩地使了一礼,然後才长舒一口气,「公子果然是在此地。」

程宗扬抱著肩,两眼盯著指挥自若的贾师宪,一手摸著下巴,「老贾有几下子啊。就这么一眨眼工夫,便把事情办得井井有条。嘿嘿,先杀人立威,然後树大纛,悬重赏,发银铢,亮屠刀,干得漂亮!」

秦会之倒不奇怪,说道:「若无手段,如何能权倾一方?」

程宗扬往旁边看了一眼,「就你一个?其他人呢?别人不来也就算了,冯大.法那个玩火法的怎么也不来凑热闹?」

俞子元等人或死或伤,程宗扬手边已经没有多少可用之人,孟非卿承诺给他安排些人手,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因此按敖润准备的花名册,从雪隼团在临安的分号选了些人来帮忙,谁成想这会儿却一个都没见。

秦会之道:「属下让他们到城外办事去了。」

程宗扬讶道:「什么事比著火还重要?」

秦会之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喟然叹道:「属下见城中火起,料想这场回禄之灾损失定然不小,若要重建,极费工夫,因此属下擅作主张,让众人分头赶往城外,将所有碰到的砖瓦、木材、芦席、钉子、锯斧等物……无论多寡贵贱,尽数收购下来,以备城中之需。」

程宗扬目瞪口呆,半晌才道:「jiān臣兄,我发现你才是天生的jiān商啊!」

秦会之谦虚地说道:「未雨绸缪而已。公子既然在朝中当差,属下自当为家主著想。抢先将这批物资控制在手中,将来也好为临安城的重建贡献一份薄力。」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jiān臣兄,我看这临安府也快要给你立牌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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