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腾蛟对吴祯这个极为大胆的想法也不由得暗暗击掌叫绝,但却总觉得事情不会如此轻易的便得到解决。若是太平年景,皇帝一纸诏书下來,地方府署自然不敢怠慢,可眼下内忧外患之际,内外战事连吃败仗,朝廷和皇帝的权威实在是已经跌落到了有明以來从未有过的最低谷。尤其是这江南两省,地方士绅与巨商大贾早就合流,一张看不见的大网左右摆布着官府,朝廷的一纸诏命就想改变既有格局,似乎也太有些想当然了。
他们虽然不可能在明面上抗命,可江南山高皇帝远,阳奉阴违的事只要做得出來,那就是非要分个你输我赢的结果不能收手了啊。想到这里,何腾蛟想再劝劝张方严,让他三思而后行,可一见两个人的兴致实在已经高到了极点,自知再怎么劝也是无用,于是只好暗叹一口气,端起了仆役递上來的茶碗,漫不经心的喝上一口,可骤然间又悉数的喷了出來。
原來,他只顾着想心事,竟然忽略了这茶碗里都是滚烫的茶水,立时便将口舌烫出了一串水泡來,疼的直钻心。吴祯见何腾蛟如此狼狈,便笑着揶揄,“云从兄想甚如此入神?莫不是……”
吴祯一句话还未说完,何腾蛟便腾的站起身來,也正是这一烫使他陡然想的通透,既然如今已经是骑虎难下,那就说不得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吴祯被他这突如其來的举动惊的一怔,话头就此打住。
却见何腾蛟目光坚定的看向张方严,“阁老,仅仅迁徙南直隶治所远远不够。”
“哦?云从可有高见,快说來听听…”
张方严从善如流,这个何腾蛟他更是看重,此人既然能由此一言,也必是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迁徙之所不过是正了名分。归根结底这政事还要人开操作。可那些世居南京的佐官隶目必然不肯迁居江都,到时上下其手阳奉阴违,甚至是明目张胆的阻挠一定会有的。”说道这里,何腾蛟忽然顿住了,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但见他在屋里快速的踱着步子。
张方严被何腾蛟收的当时便眉头紧皱,果是如此,治所迁徙并非三言两语可以解决,空架子里还要有人來办公,若是那些熟手的佐官隶目不肯就任江都,南京的府署有被取消,到时候岂不是抓瞎了?他心里不由得暗赞,何云从果然心细如发,倒是个不可或缺的谋划智囊,看來要尽快上禀朝廷,将其调任南直隶,人尽其才当是正理。
与此同时,张方严又扫向了一边的吴祯,又觉吴祯此人胆大智计亦是多有过人之处,与何腾蛟比较,前者善于决断,而后者善于谋划,真真是老天为他送上來的良才啊。想到这里,他不禁得意的笑了一下,唐时有房谋杜断一说,眼前这何吴二人不也是自己的房杜吗?但这种想法刚一冒头,他立时就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觉得自己太过荒诞,难不成将自己比做唐文皇吗?这等大逆不道的想法,岂是人臣该有的?于是他赶紧收敛心神,摒心静气听那何腾蛟的建议。
只是何腾蛟一时间不知被什么难題绊住,久久不发一言。将扬州知府吴祯急的一会看看何腾蛟,一会又看看张方严,却被张方严一会笑一会惊异状的表情弄的莫名其妙。
“有了…”只听何腾蛟又继续说了下去,显示想通了先前的难題。“咱们不但要联合孙鉁,还要争取李信,让他來做俺们的打手。”
吴祯仿佛是抓到了何腾蛟的短处一般,突的将其打断:“云从兄如何对李信那武夫抱有如此之深的期望?咱们手握江北三镇七八万人马,还怕个甚?非要李信那万把人不可…难道还惦记着他那点小恩小惠不成?”
何腾蛟见他一味针对李信,此刻又旧事重提,也不与之恼怒,反而笑道:“巨來兄莫急,在下有一事不明,还望巨來兄解惑…”
“说…”吴祯的表情充满了不屑。
“江北三镇兵马一干将校都是江淮本地人士,与当地大族富绅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若是咱们真的势成骑虎,他们骑墙观望,巨來兄该如何解决?”
吴祯显然被何腾蛟问的一怔,吞咽着口水强辩道:“云从兄也忒扫兴,凡事都往坏处想,你怎知他们便不会听从提调……”他的语调越來越低,显然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何腾蛟乘胜道:“兵者未虑胜而先虑败,如此才能算无遗策啊。”
这时张方严在一旁击掌道:“云从所虑甚是,说到底用这些本地人,他们总还是和咱们存着外心的,李信就不同了,他与咱们一般都是外來户,正所谓无牵无挂……”
后面那句话则甚是不雅,张方严一时不好出口。到时吴祯口快,补了出來,“砸他娘,抢她娘…”
这本是流贼的口号,如今竟出自几个朝廷命官之口,吴祯说罢亦觉得尴尬,三人你望我,我望你,不由得捧腹大笑。
定下这既定的策略后,便该分派任务,分头行事。朝廷上书一事好说,皇帝为了尽收江南税赋必然言必允准,孙鉁此人是孙承宗此子,为人宽厚温和,最是好相与。唯一让人头疼就剩下李信了,何腾蛟一想起李信那副蛮横起來剑拔弩张的模样,就觉得阵阵头疼。
“云从啊,你与李信此人相交甚欢,不如……”
张方严的话才起了个头,何腾蛟顿时便连连摆手摇头,将他的话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