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柄心里沒了底,急吼吼來找李信探探口风,进了军营不想迎面就撞见了巡抚孙鉁,赶紧低眉顺眼的行礼,等他抬起头时孙鉁早就走的沒了踪影。听说这孙部堂是三朝老陈孙承宗家的二公子,今日一见确是架子不小。陈文柄暗自腹诽,他哪里知道孙鉁那是因为忧虑交加,岂还有闲情逸致和他搞官场虚应那一套。
李信给陈文柄的承诺也很扎实,督造衙门的差事尽管去办,凡事有他在后面顶着。陈文柄眼看着镇虏侯镇定自如,还与南直隶巡抚孙鉁來往密切,虽然曾闻此人在南直隶并无实权,可他背后的爹却是手握重权的阁臣,如此种种都如让陈文柄吃了颗定心丸一般,立时就浑身舒爽。
只是陈文柄却沒有料到,次日一早该來的祸患终究还是來了,镇江苏州等几个府将他派去协助指导清理棉田工作的佐吏被纷纷赶了回來。包括应天府内,也有两个县将他派去的佐吏一一遣了回來。
听着下属们的回报与诉苦,陈文柄只觉自己好似如鲠在喉,一口气憋在咽喉处,上不得,下不得,别提有多难受。
“一帮狗日的,等镇虏侯翻过身來,倒要教他们好看…”陈文柄咬牙切齿,不自觉的自语着,继而又省悟过來,镇虏侯被栽上的可是谋逆大罪,袭破凤阳又切实有据,想要翻身谈何容易?
想到此处,陈文柄的身子就好像泄了气的猪尿泡,委顿在太师椅上。看着面前案上散乱的公文,竟提不起半分收拾的心情。转而他又想到了镇虏侯成竹在胸的模样,底气又骤然盛了一下。
刚想令仆役将师爷传來,却有快马之声响起,镇虏侯亲兵送來了公文。陈文柄也顾不得遣人去唤师爷前來,激动的双手都有些颤抖,拆开信封,将里面的信件展开。竟是一份交代任务的公文。陈文柄心下稍稍安定,寻思着镇虏侯既然还有心情安排工作,那么吏科给事中对他谋逆的弹劾,兴许真就沒事。
再看公文的内容,竟是要建立织布厂的规划公文,且还为他派來了一个西洋人,以做协助之用。陈文柄对李信的这个主意不以为然,织机本來就散落在民间百姓家中,从來也沒耽误了出工,今儿要将织机都统一起來使用,无形中就多了一笔不必要的开支。可等他看到水力二字的时候,心理面又打起了鼓。
什么叫水力驱动?难道镇虏侯想要水力取代人力吗?陈文柄不同技工之术,因此对此一无所知。最后还是师爷为他从旁解说:“镇虏侯这法子好,水力驱动的是大纺车,只纺线这一步就要比分散到各家小作坊里要省却了不下十倍时间。至于织机,以眼下的技术水平还不能以水力驱动,仍旧只能由人來操作。即便如此,只要镇虏侯规划的织布厂建成了,其工作效率也是民间小作坊的数倍,而且还有一个特别的好处,督造衙门省却了由百姓手中收购这一步,其间不知又要省下多少银子。”
师爷笑意吟吟,心里想的却是,镇虏侯省略了织布的一个环节,不知要有多少人为此而损失数万钱财,这在无形中也是断了人的财路,焉能不遭到反对和抵制?
听了师爷的担忧,县令陈文柄大手一挥,“不碍事,有镇虏侯大军在,谁敢不服军法从事就是…”
师爷已经能明显的感觉到,自家东主在跟了镇虏侯办差以后,性情已经有了潜移默化的改变,比如愈发的迷信权力与武力,遇到阻力动辄就要以镇虏侯的三卫军将敢于阻挠之人夷灭。
急于求成不能说是坏事,可若照此下去,将所有人都得罪了,南直隶官场只怕再也容不得自家东主了。接着,师爷又摇头苦笑,陈文柄就是这样的性格,累年之下想要改变又怎么能那么容易?陈文柄有了差事,再也不和临近府县较真,他只一笔一笔的记着,每每拍着书笺说上一句,“这里都记着呢,早晚有一天和他们算总账…”
陈文柄干劲十足,居中调度,试图将这建立纺织厂的工程做成自己的政绩。可他却不知道,龙潭城外的三卫军中军大营里,李信已经焦躁不已了。他刚刚接到孙鉁的书信,户部的借粮果真无法兑现,他催促着李信赶紧去催张方严往龙潭调粮,以解燃眉之急。
告急的文书送到江都,扬州知府吴祯嘴角酷然冷笑,都说因果报应,不想这么快就开始兑现了。他见张方严捻着手中的书信默然不语,便开口问道:“阁老在犹豫什么?”
半晌,张方严才低沉着声音回答道:“李信在南直隶的形势已经越來越尴尬,急着催老夫为他提调军粮,说明南京户部已经推翻了此前达成的借粮条款。”他只差说出李信在南直隶马上就要山穷水尽了。吴祯略一沉思,便建议道:“据下官所知,不仅南京户部,就连此前被李信一一制服的各府县也已经纷纷起來语气划清界限。到了这般境地,就算他是星宿下凡只怕也回天乏术了。一旦,朝廷坐实了他的谋逆大罪,只怕,只怕阁老难辞其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