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员们都是各地良家子弟,原本大家在各地只能任由税吏盘剥,在课堂上学习了很多文献资料之后,才知道自己家里面被坑的很惨。教官这么一说,学员自然是群情激奋。“俺知道了!”“等俺们收税的时候,俺们绝对不会乱收!”“怪不得满清倒了!这就是坑害百姓啊!”
张镇芳好歹也是满清的官员出身,听着税jǐng学员们对满清不逊的发言,他心里面一阵不安。其实单从税收上,张镇芳现在制定的税率一点都不低。满清有一个“永不加赋”的口号,不过田赋名义上不加,各种苛捐杂税则是从来不少的。等到厘金制度兴起,这口号就彻底消亡。
在当年喊出这个“永不加赋”口号的时候,定下的是一成田税。现在新的税收制度经过周镇涛领头的一番计算,定下的是五成税。在张镇芳质疑这个税是不是过重的时候,周镇涛笑道:“上次我们一起计算过,按照张都督现在定下的税额,满打满算不过五成税,怎么都谈不上重。张都督原先定下的税额折算之后也不过是三成,由税吏负责收税的时候就能收到八成。要点就在人民党完全杜绝了中间盘剥,不管征收后怎么分,可征收的时候人民党上下一致。以前的税收,大部分都肥了地方上收税的小吏。只要能让百姓把税从八成交到五成,百姓头几年称赞张都督还来不及,怎么会感到过重?”
也就是在这次谈话之后,张镇芳认为周镇涛的本xìng就是个“酷吏”,重手段,重实践,轻伦理,更是从来不提圣人之言。即便是离开了人民党,周镇涛对于政务的考虑中,还是不时提到陈克。这点让张镇芳颇为意外。看来在周镇涛的心中,陈克依旧是他的导师。
学员们的热情好歹不错,尽管干的是小吏的工作,不过这份热情却远不是小吏可比的。旁听了课程,张镇芳觉得放心了不少。
他就去了校长室,准备和税jǐng学校的校长朱丹陛谈谈此事。刚进了校长室,就见朱丹陛正在呵斥教务长,即便见到张镇芳进来也只是稍微怔了怔。张镇芳连忙说道:“我先去里屋等着,你继续忙你的。”
屋子不太隔音,朱丹陛的怒气冲冲的声音穿透了房门传了进来,“为了公平税收,本来制定的规矩里面就不许托人进税jǐng部队,现在不仅有人托人进来,更自己觉得自己是个少爷,就敢顶撞教员。他这胆子也太大了!你怕什么,你是教务长,这学校里面你说话总是要算数的。你若是不敢,你和他一起走好了!”
朱丹陛是袁世凯与张镇芳的老乡,也是项城人。自幼好学,是项城当地公认未来大有前途的人才。袁世凯在天津建立北洋军校,张镇芳将凡属陈州(淮阳)所辖区县(淮阳、西华、项城、沈丘、太康、扶沟、商水)学子去保师上学的,食宿及学习费用全部由张镇芳负担。每期项城县的学生皆10名,他们毕业后有的从军,有的从政,多数从教,为mín zhǔ共和的革命建设作出了贡献。朱丹陛就是其中之一。,
民国成立后,朱丹陛被项城人民推选为河南省临时参议院议员。1912年(共和二年)朱丹陛发表了很多抨击时弊的文章。时张镇芳任河南督军,朱丹陛发动群众张贴标语并游行示威,反对张镇芳督豫。为此,张镇芳非常恼恨朱丹陛。在一次参议员会上,张镇芳公开提出朱丹陛只是一名秀才,功名低下,没有资格当参议员。朱丹陛说我的参议员是项城人民依法选举的,你对民国寸功未建,有什么资格督豫?这更激怒了张镇芳,扬言要罢免朱丹陛的参议员,朱丹陛毫不示弱,并说张镇芳无权罢免他,双方已达到针锋相对剑拔弩张的地步。
实际上张镇芳并不是真的恨朱丹陛,只是觉得朱丹陛实在是“忘本”,按照传统规矩,张镇芳作为朱丹陛的老师兼学资资助人,朱丹陛好歹也得投到张镇芳门下,怎么能当上议员之后就公然与张镇芳对着干呢?
但是周镇涛对朱丹陛却大为赞赏,他习惯xìng的引用了陈克的话,“陈主席说过,就是一条毒蛇,也是能来守卫财宝的。朱丹陛此人既然年轻气盛,自己觉得嫉恶如仇,那就不妨让他来管这个税jǐng之事。干税务,不得罪人是不可能的,这时候就得有人站出来才行!”
周镇涛怀着一种恶意的快感,让朱丹陛出任了税jǐng学校的校长。可实际工作证明,张镇芳没能看透朱丹陛,而周镇涛无疑是看透了,而且把朱丹陛放到了适合的位置上。自打上任以来,朱丹陛尽心竭力,兢兢业业。在实际工作中,他既然干了事物工作,体会了做事的辛苦,这批评张镇芳的话倒是再也没有公开提出过。
周镇涛对此的评价是:“人民党虽然是革命党,可党内讲的完全是利益二字。陈克主席说过一句话,官僚体系只效忠于给与他们权力的对象。现在的税金当然要让税jǐng部队分到一部分,可是税jǐng拿到的钱则是张都督给的。把握住这点,张都督当可治理的好河南。”
当时听完这话,张镇芳是忍不住苦笑了,他身为北洋zhèng fǔ的堂堂河南都督,可治理河南却要借用人民党的办法,这实在是莫名的滑稽。为了摆脱这种压力,张镇芳心里面试图把人民党的做法与北洋袁世凯的做法联系起来。
袁世凯练兵的要诀就是“一手枪,一手钱”。发饷的那天,每一个士兵领饷的时候,发放饷银的军官都高喊“大家吃的都是袁宫保的饭,拿的袁宫保的钱。”平rì里军纪那是反复强调的,官兵稍有逾规,立刻军法从事。根据周镇涛的介绍,人民党比袁世凯的北洋军更狠。工农革命军中专门设置了政委从事思想工作,任何一件大小事情都要开会与士兵商讨。一定要得到士兵的认同,说服士兵们理解这些事情。
在张镇芳看来,朱丹陛的做法无疑符合了当下中国最强的两个军事组织的模式,无论是北洋军还是人民党,做法看似不同,实则内里的办法一脉相承。都是纪律二字。在税jǐng学校内部纪律上,税jǐng是河南都督的直属军武装力量,自然只服从河南都督。各地的大户都想法设法把自己的子弟送入税jǐng部队,要的就是最先得到内部消息,朱丹陛针对这种人毫不留情,固然是极大的得罪了地方豪强,可这完全是忠于张镇芳的。即便是朱丹陛心里面或许不这么认为,可实际上完全是讲张镇芳本人的利益最大化。
想到这里,张镇芳感到有些失落。与周镇涛这个人民党老叛匪相处的时候,他事实加着小心。等周镇涛真的离开了,他又感觉心里面空荡荡的。这种矛盾的心态对张镇芳来说是很少见的。他这辈子除了袁世凯等豪杰之外,并没有和周镇涛这种拥有世纪解决问题能力的人相处过。几个月来一起工作中建立的这种认知竟然不知不觉变成了某种信赖。
长长叹口气,张镇芳又感到了一阵不安。周镇涛这等人物,放到满清,放到北洋,都可以说是出类拔萃的干将。但是按照周镇涛所说,在人民党中,周镇涛这等人物少说也得有四五百。水平能力在周镇涛之上的,也得有百余人。这些极为少见的人才现在都聚集在袁世凯都不得不甘拜下风的人民党主席陈克的手下,这不能不让周镇涛感到强烈的不安。
正思量间,房门一开,朱丹陛推门进来,“张都督,方才怠慢了。”
听着这礼貌的话,张镇芳起身微笑着答道:“朱校长忙于公务,我这突然来访,才是打搅了。”
两人稍微客气了几句,朱丹陛问:“这夏收马上就要结束,想来税jǐng部队也该正式开始收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