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我看来,陈克甚至不考虑夺天下的事情,他更要把这天下地主士绅全部灭掉。让他们人民党开办的学校教育出来的那些百姓当家做主。人民党推行土地革命的时候,有人说人民党是要夺了天下田产归他们所有。但这些年过去,除了土地名义上归国家所有,不能买卖之外,人民党治下的百姓人人有地种。人民党将他们治下的粮价钉死,荒年丰年都一个价钱。仅此一举,人民党治下就鲜有饿死人的事情。百姓不管人民党喊什么理由,能安居乐业,他们就不会起来反抗。人民党在河南不足一年,就要征兵十万,虽然给的军饷远不如咱们北洋,却因为有诸多保障,黄河以南的良家子纷纷从军。”说道这里,王士珍再也说不下去,只能轻轻叹口气。
北洋对人民党的政治兴趣很有限,即便是袁世凯也是如此。读人民党的书,目的也是为了抨击人民党。全无研究人民党详细政策的意思。所以骂起人民党,北洋是口沫横飞,把人民党贬得一文不值。可面对人民党实实在在建立起的功业,包括袁世凯在内都觉得无法再说出什么来。
徐世昌好歹是搞民政的,见袁世凯与段祺瑞不吭声,他强打笑容说道:“聘卿先生,既然局面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你觉得我们该怎么打?”
王士珍有些意气消沉的答道:“当下之计,只能将计就计。既然人民党要决战,我们不妨也与人民党决战。趁着人民党逼迫英国人的当口,我们再借一笔钱,建起两百万军队,严加训练。同时把人民党的真心告知天下各省,集结各省之力与人民党血战。好歹也得夺回河南与山东。哪怕战况再危机也得拖到欧洲战事结束,等到英国人能腾出手来攻打人民党。”
听王士珍说出了可行的方略,徐世昌觉得心中轻松不少。不过没想到王士珍却接着说道:“大总统,虽然人民党行事未必道义,可他们所行的一些政策也不是不可借鉴。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至少中国当下之事,若是百姓不能耕者有其田,天下总是不会完全安定……”
“我知道了,聘卿。”袁世凯难得的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了王士珍的话,“你说人民党当下不会进攻,而是会坐视英国人支持我们。如何可以确定此事?”
“大总统,严复马上就要回国了。我们不妨让他居中调停。”王士珍给了答案。
“严几道这次出国考察,走的时候心中大不高兴。我们焉知严几道不会在其中捣鬼?”段祺瑞对此很是质疑。
王士珍没有说话,袁世凯倒是摆摆手,“严几道心中固然倾向他的徒弟多些,不过此人也没有绝情到故意出卖北洋老兄弟的地步。聘卿所言甚有道理。不妨等他回来。”
段祺瑞对袁世凯的决定有些不满,“大总统,当下局面如此紧张,我们就这么等着,会不会被人民党占了先机?”
袁世凯此时心中已经有了定论,“越是危急的时候,我们越要能忍得住。此事不用多说,就这么决定了。”
北洋高层决定了方略,袁世凯也没有见那些前来“报喜”的官员。他焦躁的在办公室中来回走了一阵,又到了隔壁屋里面。这间屋子中空空荡荡的,除了桌子之外就是钉在一张大板子上的地图。地图上将中国各势力用不同颜sè标志出来。瞪着上面人民党的那块粉红sè标志良久,袁世凯突然喊过侍卫,“为何不把河南那块给画上?”
这话把侍卫吓了一跳,河南刚丢,谁敢吃饱了撑的这么快就给画上?不过侍卫也是够机灵,他连忙答道:“我现在马上命人去画。”说完侍卫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去,把地图从板子上取下来。
袁世凯本想阻止侍卫,后来却也作罢,袁世凯不想迁怒这个够机灵的小伙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面坐下,袁世凯想起了王士珍的话。那番话关于人民党言行一致的言论的确打开了袁世凯的另一个视角,不过这种认知角度不仅没有解开袁世凯心中的谜团,却把袁世凯带进了一个新的困惑中。
人民党始终吆喝人民革命,吆喝着劳动人民创造历史,而不是帝王将相创造历史。袁世凯号称“民屠”,杀过的劳动人民怎么都得有十几万。那时候北洋纵兵扫荡,被陈克与人民党极力赞美的“劳动人民”根本不是北洋军的对手,在大炮步枪的shè击下下尸横遍野。怎么这样的劳动人民到了人民党这里后,就突然变得骁勇善战起来。不仅“劳动人民”变得骁勇善战,这些一贯极力抵抗纳税的劳动人民居然也能够认真纳起税来。
袁世凯老家在河南项城,北洋在河南的人脉绝非一般。从得到的情报来看,人民党在河南实施土改之后定下三成税,包括袁世凯老家项城老乡在内的河南百姓就老老实实的交了三成税。没人抗税,甚至连拖欠的都极为少见。袁世凯从没听说过老百姓能够如此顺从。
“劳动人民创造历史,而不是帝王将相创造历史。”袁世凯在心里面默念了这句话,如果真的这样下去,人民党靠了老百姓的支持,只怕真的是能创造出人民党的天下。为什么人民党就能把老百姓治理的如此顺从?而在北洋这里,老百姓就绝对不能体谅zhèng fǔ的艰难?
因为情报的畅通,人民党在河南的“仁政”北洋也是知道的。供销社中的廉价铁农具,包括大规模的水利建设,村民们因为争水的矛盾也是公开调解,前仇全部勾销,只按照土改后的耕地亩数分配水源。如果当地没有河流,人民党就打机井,建引水渠,水浇地面积大大提升。加上“一季麦”的普遍供应,河南各地都没有出现绝收的问题。
北洋的探子们调查了那些农业技术站的年轻男女,看看这些人都是什么来历。调查结果令袁世凯大吃一惊,这帮只能称为半大娃娃的十几岁男女,都是人民党老地盘上的农民出身,在人民党的学校里面读了几年书,毕业后随部队分配到各地农村工作。
“劳动人民”,人民党治下的劳动人民和北洋治下的百姓仿佛是两种不同的人。“劳动人民”又肯纳税,又肯当兵,上了学之后,让去哪里工作就去哪里工作。袁世凯自认为不比陈克差,为什么陈克就能让这帮人效力。而袁世凯却不得不把极大的力量投入在管教百姓身上呢?
想来想去都找不到答案,袁世凯知道北洋的属下是不可能给自己解开这个谜团的。他突然站起身对侍卫说道:“你让徐总理请上李鸿启先生来见我。”
人民党高官尚远的老师李鸿启可能是整个běi jīng城中最了解人民党一位,至少他也是知道人民党虚实的一位。袁世凯实在是想弄明白自己与陈克的不同到底在何处。
李鸿启一进门就得到了袁世凯的认同,这位老头子穿的干净得体,态度不卑不亢,既不是和蔼可亲,也不是拒人千里之外。往屋里面一站,让人感觉很是自然。与袁世凯见礼的时候同样是如此,老头子不好奇的打量,也不也倨傲的摆谱。尽管是徐世昌引见,袁世凯却感觉不到老头子对徐世昌和对自己有什么不同。
北洋有一个共xìng,就是优待文人,袁世凯也是如此,他很认真的问道:“李先生,我有一个疑问,想请李先生帮着释疑。”
李鸿启既没有客气的说自己不行,也没有自吹自擂的说自己行,而是静静等袁世凯继续说下去。这样的表现令袁世凯很是满意,他对那帮文人不知天高地厚的的臭脾气其实很不满意。袁世凯接着问道:“李先生见过陈克,也应该听说过我。却不知道李先生对我们两人的不同有什么看法。”
李鸿启用老者特有的舒缓语气答道:“老朽我的确见过陈克,却只是见过几面。对大总统的名望我是如雷贯耳,今天却是第一次真的得以见到。大总统问我你们两人有何不同,老朽实在是不知。若是靠了道听途说的东西瞎讲一番,那只是胡说八道。所以老朽实在是无从比较。”
“李先生过谦了,你能教出尚远那样的弟子,又被徐总理极力称赞,自然是有见识的。”袁世凯对李鸿启的评价高了不少,见李鸿启没有任何胡言乱语大言欺人的作派,袁世凯这才问了真正的问题,“李先生,人民党总说人民革命,却不知和我们北洋力图施行的仁政有何不同之处。”
李鸿启知道这次如果不能说出些实在话,袁世凯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人民党在河南歼灭北洋三镇的事情běi jīng城都知道了,别看袁世凯当下客气,若是李鸿启不能让袁世凯满意,株连的事情绝非一句笑谈。仔细猜测了一下袁世凯的意图,李鸿启答道:“大总统,北洋的政治乃是令自上出,军令政令皆是zhèng fǔ为了达成某个目的而制定。人民党则是令自下出。老百姓需要通过劳动让rì子过的好起来,这中间肯定有些事情是老百姓办不到的,人民党把这些事情办了,百姓自然愿意听从他们。”
“百姓们鼠目寸光,若是令自下出,即便令百姓一时得利,却未必能长久。想长治久安,自然还得有见识的人来规划。”袁世凯答道。
“老朽是读儒家圣贤书的,儒家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治家之事不过是让大家都方便,百姓们固然鲁钝,但行事是否方便了,再鲁钝的人也能知道。能够方便,rì子自然就过的好起来。国家国家,以国为家,若是一国的百姓都能感觉方便,这rì子岂不是就过得容易了。所以鼠目寸光也好,目光长远也好,若是归根结底都是为了大家的方便,令自上出和令自下出,其实也没什么区别了。”
这言论挺有意思,倒是引发了袁世凯的一些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