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没想到李小妹口中眼中会一下子迸出那样一种暴怒,如草原上的暴风雨,毫无先兆的,李小妹一早上扮演出的淡漠与宁静一瞬息就全没了,而换上了一种狂怒的神彩:“你找我大哥干什么?”
陈澌叹道:“上次那批粮草,我们还有些事要谈。”
李小妹看着他的脸,觉得、又一次被他骗了。自己就不该、不该相信这男人这一生有可能说出一句让自己高兴与期待的话来!她看着他的眼,他的嘴,他那可恶的笑,恨不得一掌把他的满口牙齿都打落下来。可那手还拉着她的缰,居然还敢拉着她的缰,他当她是什么人,以为那一箭射后,只要救了自己一次,自己就该给他什么感激吗?李小妹甚至痛恨自己一早以来给他的好脸色,还有、那三只鹧鸪——自己饿着肚子还恬不知耻地给他留了三只鹧鸪,一想到这儿,李小妹愧悔得胃里都要生出牙齿来。早上没吃饱的饥饿、陈澌脸上的笑意、还有他的什么粮草,一起在李小妹心中翻腾起来。陈澌就是那种最糊涂最糊涂全不解女孩儿心态的那种男子,全没想到李小妹瞬间的心理变化,更没想到、李小妹会一掌向他掴来。这一掌几乎把他掴蒙了,他只下意识地一闪,李小妹出手又快,那一掌重重地扇在了陈澌的脖颈上,登时把他右半边脖子打得通红。李小妹喝道:“闪开!”
陈澌却偏偏还捉着她的马缰,也不好跟她计较似的,口里犹在说:“小妹,你别胡闹,这是正事!”
李小妹恨恨地看着他,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这一句:“小妹,你别胡闹”昨天晚上他也说过,当时就是这一句让李小妹失去了所有违拗他的力气,顺从地跟着他走的。这一逃虽逃出生天,但从今天清早李小妹起身起,就不止一次后悔过就这么跟他走不明不白地被他救了。但想到昨晚他那惶急的口气,宛如情人的哀告,李小妹的心里就会有一阵酥软,觉得,就算两个人不可能有什么结果,但为了那口气,救就让他救一次吧。没想这时他又说出了这句话,又是他的天下大事,原来昨天他救她也不过为了他心中的大事!李小妹简直是恨得沸反盈天起来,觉得、自己简直被他骗得好惨。那他把我他雍容当做了什么?这个死男人,连唯独的一句温柔都不留给她去回味,非要把她心中的最后一点幻象与安慰也毁掉才满意。一时,李小妹简直是仇天恨地,恨死了这个男人。她一提缰,怒道:“见你那些正事的鬼去!你以为我会把你那些唐王小子当什么东西。你回去告诉他,这粮草我李家兄妹劫就劫了,有本事他再带个三五万人马,咱们草原上一决高低!”
陈澌全不懂李小妹为什么一瞬间就会变得这么狂怒。他只下意识地使颈拉着马,黑子虽说神俊,但在李小妹的催逼下也无力从他手中挣脱出去。李小妹大怒,一怒之下就一肘向他左肩拐去。她这一招叫“肘底锤”,是李家家传绝艺,难封难避。陈澌也没想到李小妹会再次对他动手,她是女子,他也不好还手的,“呀”地一声,当场被她捣中。看他痛得一缩身,李小妹心中闪过一丝快意,然后才想起他左肩半月前曾连连受伤,想来现在还没全好,这么一想,心中也不知到底是怜惜还是快意了。趁着他一缩手,她已连人带骑冲了出去。
陈澌却并不死心,提步就追。他“千里庭步”的功夫当真是好,在短距离内,连黑子也无法把他拉下距离。李小妹挥起马鞭就向他击去,陈澌这下已有防备,连接带打,有时就势一抓鞭子,借李小妹之力跟马飞奔前去。李小妹一直不知这男子功夫到底有多高,这时才算见识了他的实力。只见他未出全力,却把自己百抽百中的鞭子一一让开,有时甚至可以抓住鞭梢。越打不中他,李小妹就是越气。只见她一古脑不分青红皂白地把鞭子密如雨点地向陈澌抽去,打了半晌,李小妹才在怒气中清醒过来,他之所以一直跟得上黑子的脚步,实是因为不时捉住鞭梢借了自己的力。想到这儿,李小妹又是一鞭狠狠抽来,陈澌果然伸手就捉,可李小妹这次却是使了巧,鞭子看似来势凌厉,其实一晃就回,陈澌一捉就捉了个空。他本是算好的,这一捉时足下步子就一慢,要拉着鞭梢再借一步力,这一捉空,口中气息一时不调,李小妹又双腿一夹,黑子直象箭儿似地向前窜去。
眼看身侧陈澌已被甩在了后面,李小妹心中才一松,怒想:这个冤家!她真觉得陈澌简直就是她命中的魔星,特意来打乱自己的安稳生活的。黑子扬蹄跑了有一会儿,李小妹才觉这马儿似是不如平时跑得轻松,看来昨天是奔驰得累了,一时又想到陈澌一个人被丢在这草原里,又没有马儿,不知他一时半会儿找不找得到座骑。这么大的草原,要是没马,那可真有点惨。想到这儿,李小妹都不知自己把他一个人甩下做得到底对不对了。
就这么想着,她下意识地让黑子就放慢了脚步,心中正在翻来覆去,却听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小妹,你的气消了吗?”
李小妹大大一惊,一回头,却见陈澌那厮正一手挽了马尾,身子时腾空时落地,足不点地的跟着马儿奔驰。他这么做想来也极累。李小妹心中一股怒气上升:显你功夫好怎么的?裙里腿反腿一踹,就向陈澌踢去。她这裙里腿之所以在裙里出腿,要的就是全无先兆,不给敌人思量之机。陈澌果然没料到,一松手,人就在马后跌了下去。他犹不甘心,眼看已落后一丈、两丈、三四丈,忽施起八步赶禅的绝顶轻功,犹待一拚。
李小妹冥冥中似知这一下再被他追到了,自已这一生,只怕就会毁在这小子手里。想都没想,伸手向腰间一探,就在箭囊中捉住了一只箭,那是她箭囊中最后一只箭,还是她昨日接魏华龄一直没有机会射出的那只。只见她细腰一扭,反手张弓,一箭就向陈澌射去。她要逼地就是陈澌松这一口气,她知轻功最重气息,这一口气一松,陈澌是再也追不上自己了。哪想陈澌这时运这八步赶蝉之功,一门心思全耗在气息上,又是连日疲惫之下,根本没有闪躲之力。他也更没想到李小妹会对他下此毒手,“啊呀”一声,正中胸口,人一口气上不来,本是刚行到第三步才才腾起的身子就平平地向地上坠了下去。
其实两声惊叫先后响起,第二声是李小妹叫的,她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陈澌只觉眼前一黑,那箭好在射入不深,正在右胸第三根肋骨上,他正要伸手拨出,没想没来由地气血一逆,他只来得及叫出:“这箭有毒”,人已昏死过去。
昏迷中陈澌只觉天旋地转,耳边有一个女孩的声音一遍遍地哭述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那声音宛如啼血。陈澌有心安慰她,却只觉满身满骨的无力。不知过了多大一会儿,他只觉胸口一凉,似被刀割,然后,一样什么温软的东西贴在了自己的心口,一下一下蠕动着,然后就又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陈澌醒在一片晚霞中,发现自己胸口**,伤口上扎了一块细布,布质柔软,似是从李小妹身上撕下来的。李小妹跪坐一边,唇上犹有腥红,似是刚才为自己吮吸掉了毒血。她的眼里满是残霞,见到陈澌醒来,她眼里的愧疚似是比陈澌胸口的伤口更深。陈澌只觉好倦好倦,李小妹把他的头抱在自己膝上,用一只手梳理着他的乱发。伤后相依,血色温柔,陈澌看着天际斜阳,简直不知这次受伤其实是不是会让自己的生命从此更加美好。
两人久久无语。良久,只听陈澌低声道:“小妹,其实我很后悔,那天、不该躲你那一箭的,那一躲,躲得很不丈夫。”
李雍容轻轻梳着他的发,道:“别这么说。我也后悔射你这一箭呀。其实你是我最在意的人,为什么我一生来头一次误用毒箭,就把最爱的人伤了呢?”
她轻轻吻向陈澌胸前伤口:“别提以前的事了,它都过去了。我只是有点恨你,一向觉得你好傲,好强,再也没想得到原来我也伤得到你,原来——原来你对我全不设防的。咱俩、扯平了。”
陈澌轻轻握着她的手,是呀,扯平了。看着霞光依恋着草尖时那如吻的虹彩,陈澌只觉,原来、这伤真好,这场扯平,也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