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1 / 2)

 烟雨朦胧的大江上,拖罟船、红单船,清军水师的旌旗蓬帆,已渐渐地望不分明了。wENxuEmI。cOM

“这些妖崽子,嘿嘿,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咱们天朝水营的船厂,不在中关,不在下关,却在他们眼皮底下的九袱洲芦苇荡里罢!”

船工老根带着个苇圈儿,不紧不慢地从苇丛里探出头来,吁了口气,拎起铁锤,又开始乒乒乓乓地拾掇面前那条两丈来长、三尺来宽,还没来得及上船底的八桨船来。

“水营,船厂,我呸!”一个膀大腰圆的车轴汉子举着沾满腻子的蒲扇大手,没好气道:“这水营整天就晓得钻芦苇趟沙洲,船厂就会整这比洗脚盆大不许多的玩意儿,躲躲躲,光靠天父天兄,这满江的妖船妖炮就自己化成灰了去?”

“泥鳅!”老根喝道:“莫乱讲,你叔听到,又该伤心了。”

泥鳅的脸色更难看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精壮的小伙子开始很烦别人当面提起他那个官卑职小、名声却似乎很响亮的叔叔许丞相,就像他很烦别人叫他“泥鳅”这个和自己的身板块头十分不协调的小名一样:

“嘛子乱讲!便当面,我也一样要讲……”

“兔崽子,你要讲老子嘛子?”

许丞相熟悉的大嗓门忽地在身后响起,泥鳅一激灵,不由闭了嘴,低头只顾腻着船帮的缝隙。

许丞相四十出头的人,中等身材,左腿略有些跛,一身旧红袍湿漉漉的,沾满了泥点子,他扫视一下四周,瞪了侄儿一眼,转头问道:

“老根,让你寻酸天义大人借盐食,咋个样子了?”

“托天父天兄的福,熊大人一下便送了十斛来,到底是乡里乡亲的!”老根堆满皱纹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来:“丞相,此番自江北往朝中搬粮,一路稳当么?”

“嗯,还好,”许丞相道:“粮都送进仪凤门(1)了,坏了三条船,兄弟们都没事。”嘴上说着还好,可他紫黝黝的脸上,两道浓眉却紧紧拧作了一团。

“哼,什么还好,”泥鳅砰地一掌拍在船帮上:“主将无能,累死三军,你一个人窝囊也罢了,凭什么让兄弟们跟着窝囊!”

“你这兔崽子!”许丞相一张紫脸登时涨得通红:“你英雄,你好汉,你当着水营的家,舍得让弟兄们驾着八桨船,抬着双抬炮(2),去和清妖的拖罟、红单(3),西洋大炮搏命么?”

“你还有脸说!”泥鳅梗起了脖子:“丁巳七年九月,湖口小姑山,若非你这个水营统领不中用,千余号战船,五千多弟兄,让那个妖头彭玉麟(4)一把火烧个干净,我天朝,我水营,能让清妖欺负得这般辛苦么?”

“你、你……”许丞相胸口起伏,嘴角不住颤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许丞相,”一个黄袄参护(5)从埂上匆匆跑来:“贡王千岁(6)请您过营议事。”

许丞相又狠狠瞪了侄儿一眼,整整身上的旧红袍,快步往贡王大营方向走去。

“你这愣小子,唉,让我怎么说你!”

许丞相的一瘸一拐的背影在苇丛后已不见了半点踪影,老根这才撂下铁锤,埋怨道:“连贡王千岁调你叔他老人家回话,也要用上个请字,你倒好,哪壶不开提哪壶,小姑山,小姑山的事情能全怨你叔么?咱们水营那会儿千百号船不假,可那都是些民船,七长八短的,弟兄们又都是打鱼撑船的出身,没打过大仗,你那会儿就在先锋船上,又不是不知道这茬!”

泥鳅神色虽仍不愉,声音却低了许多:

“根叔,不是小侄乱怪好人,那桩事情就算全怪不得他,可从丁巳年到如今也五年了,我们水营的天地越转越小,如今倒好,万里长江,剩得不足十里,连龙江船厂(7)都混没了,妖崽子们见天飞船架炮,耀武扬威,天京城也让妖营妖船给围上了,您说,您说我这心里,能不、能不……”

“唉,”老根幽幽叹了口气:“你当你叔想么?你们许家,在湖南老家那是出了名的造船世家,这拖罟、长龙、快蟹、三板(8),嘛子没得造过?可你叔千辛百苦自上游偷买来造船的好木料,都叫天京城里各家千岁一张挥条调去修了王府,天京周遭,只得泡桐、雪松,成不得大材,浸不得江水,你叫你叔嘛子办法?”

泥鳅的声音更低了,神色也渐渐有些不自然:“这个,根叔,您不是不晓得,酸天义熊大人和小侄同一天入的圣营,当初都在我叔船上当圣兵,如今人家上岸五年,已做得天义,高过我叔六级,我叔自个儿不长进也罢,累得我们这些手下也升不得官,这心里头儿……”

“娃崽啊,都嘛子时候了,还官不官的,你啊,让叔我怎生骂你才好……”根叔越说越低,越说越慢,悠悠语声,很快湮没在铁锤斧凿的乒乓声,和春风里,雨打芦苇的沙沙声里了。

贡王梁凤超的王府——其实不过是个画了些龙凤的茅草顶木板屋,几处破洞用黄布遮挡着——就座落在九袱洲深处,一个长满桐蒿的高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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