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渐渐地高了,又渐渐地低了,几点星帆,稀稀落落地点缀在大江之上。wENxuEmI。cOM
“熊哥,好久了,那许老四该不会反草(1)把咱哥俩给卖了罢?”
泥鳅的衣服早已一点点捂得干了,心情却也似乎因此一点点变得燥急了起来。
“应该不会,”熊有方沉吟道:“他若反草,妖兵妖练早就来了,如何能待到这般辰光?我倒是怕这兵荒马乱的,采石干……”
正说着,山崖那边,忽地响起一阵歙歙索索的细微脚步声。两人脸色都是一喜:
“来了。”
许老四吭哧吭哧爬上崖来,一**坐在石头上,一面喘,一面把两个包得密密实实的大油纸包塞到熊有方手里:
“哎唷妈呀,可累死我了,这柴老实针鼻儿大的胆子,小老儿好说歹说,好歹给做了两包,唉,这世道,人情比纸薄,半点也不假。”
熊有方把油纸包小心翼翼放进革囊里,从胳膊上褪下个金钏,递了过去:
“偏劳你了,这金钏,便当作使费好了。”
许老四犹豫片刻,伸手接过:
“也罢,不是小老儿贪心,这柴老实一番惊吓,却不能叫他白受罢。熊大人,泥鳅爷们,你二位在这里耐心猫到日落,顺着那条小路去码头,寻条下水船,和来时一样,照样画葫芦回天京罢,小老儿这便回去了。”
熊有方和泥鳅正待再客套几句,忽听不远处,许老四适才来路上,响起一阵铿锵喧哗之声:
“柴老实,你瞅明白了?那两个长毛贼,果是往这里来了?”青布头巾,青布号衣,刀枪、棍棒、旗帜、绳索,足有五六十号壮丁。
“回、回练总老爷话,不、不会有错,是许、许多日子前见过的长毛,自小人家里出来,便、便直奔这条路下去了。”
“嗯,我来问你,他们奔这里来,是你亲眼所见?”
“是、不、不是不是,是、是小人估摸着……”
“混帐东西!这样大事情,能胡乱估摸么?本练总出一次队,每个练丁便是二斤酒,二斤肉,半吊足钱,你……”
“该天杀的柴老实!”
熊有方等三人躲在大石下,不敢出声,也不敢乱动,六目相交,心中无不这样恨恨咒骂着。
“老爷别和这刁民一般见识,”一个师爷模样的人劝那练总道:“照学生看来,这两个发逆必是顺此小路,直奔码头,妄图混出卡子逃窜。”
“奶奶的,不早说!”练总骂道:“兄弟们,给我撵!”
他忽地回头,看一眼身边瑟瑟发抖的柴老实:
“来人,把这混帐绑了!”
柴老实大惊:
“老、老爷,我冤,我冤哪!”
“你冤老爷不更冤?快绑上!”练总嗔道:“此番拿住发逆,算你小子走运,若拿不到,老爷也不能白出钱出力,只好把你小子割了舌头送官,就算是长毛窝主——愣着做啥,还不给老爷我追?”
练丁们的呐喊声杂着柴老实的哀号声,很快湮没在江风江涛声里。
“许老四,此番连累你了,”熊有方歉然道:“你速走,速走!”
许老四连连跺着脚:
“你们哪、你们要打来便打来,要退走便退走,何苦这样偷鸡摸狗地跑了来?你们这下子可把小老儿我给害惨了!”
他话锋一转,瞠目道:“叫我走?我走了你们怎么办?”
“嘛子办,走得了就走,走不了就拼呗!”泥鳅哼了一声。
“走?拼?码头已去不得,官兵、团练,那许多人枪,你们两个浑身是铁,能捻几根钉子?再说,你们身上,还背着几万条性命,死不得啊!”
熊有方和泥鳅都低下头,不再言语。许老四急了,一把一个,拽住两人衣袖:
“愣什么愣?还不跟小老儿走?”
“崖下这去处叫做望渔津,原是江上捕夜渔避官家渔税的苦哈哈们泊船的浅滩,如今江上风声紧,渔船都归大渡了,可这采石沿江五十里,除了码头大渡,便只有这里下得水。二位都是老船客,好水性,下江这点水路,好歹漂得过罢?”
许老四一面走,一面小心翼翼地望着崖上和四周,见没什么动静,顿了一顿又道:“这条乱石小路是小老儿打柴采药摸出来的,没第二个人知道,你们下了水就赶紧游得远远的,没事莫再回来祸害人了!”
熊有方使劲拍了拍许老四佝偻的腰背:“许老四,你宽草,我们天兵若再来,必是带了几百号战船打回来。”
“不好了!”
走在最前面的泥鳅忽地跑了回来,一脸的气急败坏:
“熊哥,你来看!”
望渔津,嶙峋山崖边伸出的一片浅滩上,新搭出一抹凉棚,棚外或坐或躺着八、九个标兵,凉棚顶上,有气没力地耷拉着一面红旗,红地,白字:
官办船厘。
许老四脸色登时煞白,口中不住叫苦:
“该天杀的官兵,啥时候在这兔子都不来的地儿添了个厘卡!”
熊有方看了泥鳅一眼,点了点头:
“泥鳅,此番用得上你我弟兄的大刀了。”
泥鳅会意一笑:
“熊哥,留神着采石干,老四,你歇着,看爷们诛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