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明媚的朝阳,把洲上、江上,照耀得一片灿烂。wenXUEmI。COm炮台上、石垒上,一面面新换的旌旗,也在和爽的秋风里轻轻地飘拂着。
“这风也太小了点罢,可惜了这新旗子的。”
熊小麻抱着杆竹枪站在揪天福的大旆下,一面舔着嘴角的粥米粒儿,一面不时用手指拨开拂到脸上的旗角。
“多嘴!”何得金瞪了他一眼:“你懂个棺材,要不是风小清妖大船出不得江,见王千岁、干王千岁,能来得了么?”
“来不了最好,”石垒转角的另一边,不知是哪位弟兄哼道:“稀罕么?换这许多旌旗,有这些布帛,怎不给众兄弟都换件秋衣?”
“莫乱讲!”何得金叱道,石垒那头的抱怨声登时戛然而止:“休管他人,本队今日轮值守卡,众兄弟各醒醒些!”
兄弟们拖着破草鞋的踢遢脚步声渐渐远去,何得金手搭凉棚,望一眼远处船厂凹地上簇拥的人头,偷偷叹了口气:
“唉,说真的,来做什么呢?好端端下了水的战船,这回倒好,又拉进堰里再下水一次,兄弟们一天两顿薄粥,容易么?”
船厂凹地上,旌旗洋伞,五彩缤纷,好一派热闹的景象。
那条下了水又拖上堰来的大拖罟,此刻正安安稳稳地耸立在一片污泥中,因下江沾水而有些黯淡剥落的油漆,也已被草草补了一番。
许丞相和泥鳅叔侄铁青着脸,一声不吭地蹲在尾舵楼上,根叔拿了块破布,一遍又一遍,仔细地擦着甲板和船舷。
他们,以及船上的每一个人,都懒得向船下的那一派热闹景象,投下哪怕小小的一瞥。
“好,贡王弟,好,甚好!”
船下,五彩结成的凉棚里,干王的兴致似乎一直都那么好。
“也难怪,忠王大军终于从上海回师勤王,曾九(1)穷于应付,这天京城的日子,总算好过一些了。”
贡王这样想着,脸上堆出的笑意,却遮不住通宵忙碌的疲态。
不过干王似乎全没注意到这些,只顾挥舞着袍袖,意气风发地说着:
“王弟,尔知道么?本藩已奏明天王陛下,将此船取名‘千里号’了,尔可知是何典?”
贡王困惑地摇了摇头,他当然不知道,他心里觉得,何典不何典的,也没甚要紧。
可干王似乎不是这样想的:
“来人,奏乐,上匾!”
比上次讲道理排场大出三、四倍的乐队,洋鼓洋号,胡琴琵琶,唢呐黑管,登时热热闹闹地奏将起来,几十个少年仆射分四行排开,昂首挺胸,精神饱满地高唱起来:
“船帆如箭斗狂涛,风力相随志更豪;海作疆场波列阵,浪翻星月影桧旄。雄驱岛屿飞千里,怒战狴貅……”(2)
和着歌乐的节奏,四个参护抬着个披红挂彩的泥金大匾,步履铿锵地走到大拖罟前,顺着早就搭好的竹棚架爬到船舷边,布钉抡锤,手忙脚乱地想把大匾钉上去。
不知是那拖罟造得太见识,还是参护们手脚太笨拙,乒乒乓乓了半晌,这匾还是没能钉上去,乐声,歌声,也渐渐地有些懈怠了下来。
“混帐,无用的物件!”
干王平素涵养甚好,此时却忍不住骂出声来。
“哎呀!”
听得干王发作,参护们一慌,蒙在大匾上的红布嗤地被扯了下来,“千里号”,红底,金字,笔力雄健,正是干王的亲笔。
“王兄,此船坚实,便勉强挂上金匾,也不好看相,依小弟愚见,且着个先生(3)弄些白漆刷上去,王兄墨宝,不若留存船厂,以壮观瞻,如何?”
干王脸色稍愉:
“嗯,如此亦好,王弟,便此一船,济得甚事!尔须从速广募工匠,谕以天情道理,数月之内,造得百艘拖罟,数十轮船,纵横江上,耀武海表,一清妖氛,方见得我天朝荣光哩。”